我走在去錦繡家園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和他之間,是不是太快了一些。很奇怪的感覺,就好象我們都了解對方想要什麽,然後我們不加控製地給予和索取。或者我們曾經嚐試過控製我們的步調,但是最後發現我們是無能為力的。尤其是和他分開的這一個星期,我們彼此真的是在誘惑對方。我們在信裏不加遮攔地表達對彼此的思念,從信裏可以看出我們試著保持一定的距離,可是失敗了。我在信裏所表達出的,並不亞於他的。這也就是為什麽我們的信越寫越長,因為我們想盡可能地把自己所想的告訴對方,就像一種纏綿的方式,久久不願分開。
我走到樓下。我看見他家的窗簾後有一個隱約的身影,不過我沒有去迎接他的目光。我裝作沒有察覺到,走上樓梯敲門。門開了。他站在那兒看著我,穿著藍綠灰格子的休閑棉布襯衣和米色的T恤,像一棵安靜而優雅的年輕楊樹,身上還有一股很好聞的氣息。他好像有點瘦了,顯得有一點疲倦但是仍然保持著他的整潔和一絲不苟。他幹淨的淺色碎發垂下來,眼睛裏是透明的溫和。
“路路,來了。”他把我輕輕拉進屋。然後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讓我看看,嗯……你這件衣服很不錯,很適合你……不過,你怎麽精神不太好,可以告訴我怎麽了嗎?”
我特意穿了一件亞麻布的衣服,長款,淺淺的赭色和白色斜紋。戴了暗紅色和白色石頭穿成的項鏈。我朝門口的半身鏡子裏看了一眼:“風太大吹的。”
“真的?你確定?”他笑了,撫了撫我的頭發把它們整理好:“那現在呢?”
“想你想的。”
“總算聽見實話了。”
“我昨晚沒怎麽睡。”
“為什麽不睡?”
“睡不著。”
他把我拉近他:“路路,不要和我曖昧。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現在這樣還不夠曖昧?”
說真的,我不介意再曖昧點。
“真的?”
真的。
他俯下頭,我閉上了眼睛。那個時候我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我身體感受到的被我完全忽略了,我眼前出現的不是黑暗,我想去感受的不隻是那種美妙的觸感,我似乎在腦海裏回放一係列畫麵,他淺色的碎發垂落在我臉上的那一刻,他的在我眼睛閉上之前的目光,他家翠綠半透明的蘆薈,潤澤的液體從被掐斷的傷口裏汩汩而出,從窗戶投射在地板上的陽光,我們兩個人在眩目光亮中的身影,他的鋼琴,他的手指,一本一本的樂譜,白色的紙黑色的音符。還有被薔薇花藤纏繞的葡萄酒杯,琥珀色的酒漿,清澈純粹卻又令人迷醉。
我們似乎都不願意讓這種狀態中止。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置疑我們,我們之間。但是起碼現在我願意心無雜念地維持這種狀態,貪婪地享受一分一秒。我想把所體會到的感覺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裏,哪怕我以後為此感到的不是快樂而是痛苦。
那麽年輕怎麽能懂得什麽是愛?很多人都這麽說。然而我們都是從年輕的時代走過來的。我們在摸索著尋找我們想要的東西,沒有嚐試怎麽能知道我們的選擇是不是錯?
過了很久我們才稍稍離遠了一些。我凝視著他,他亦如此。
“路路,你累了嗎?”他問。
“是的,我累了。”
“在這休息一會吧?”
我沒有戒備,因為我對他完全信任。我躺在他的床上,他替我蓋好被子。我想他一定是一個經常曬被子的人,因為他的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陽光清香。然後他微微笑著,坐在琴凳上:“睡吧,我看著你。”
那個下午我睡得很好,從來沒有過的一種安全感,我舒展開身體,在他暖洋洋的被子裏放鬆下來。後來我總是在想,就算那天外麵電閃雷鳴,大雨滂沱,我仍然可以睡得很好。因為他就在我身邊,陪我等待烏雲褪去,雨水落盡,給我一個鮮潔明亮的黃昏。
我也永遠不會忘記當我睜開眼時,Lance包容體貼的眼神。據他後來說那個時候他看著我,感覺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兒。我聽了他的話有些驚訝,就笑著說原來你是個這麽具有父愛的人,真看不出來。他說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有過這種感覺,他這個人可能天生慈祥也說不定。
我們的事很快被大家看了出來。聽說一個人談了戀愛以後是很容易被發現的,因為精神頭和氣色都會很不一樣。再加上周圍有這麽一幫賊精賊精的朋友,我也藏不住。
不過最先發現的不是我的室友,而是毓蓮。那天我和筱歡去他那拿柔膚水,毓蓮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瞥我:“路路,最近氣色不錯啊!談戀愛了吧?”
我一怔。毓蓮轉身在櫃子裏翻出一堆東西:“嗯,談戀愛了就保養皮膚吧,來躺下躺下我給你和歡歡弄一弄……”
我一邊費勁地躺在小床上一邊閃避筱歡的攻擊(“好你個小樣的談了戀愛都不告訴我們……”“別打了!這不是沒來得及嗎~~”)
毓蓮微笑,一副偽君子狀:“你看看,你們宿舍室友關係真融洽啊!~”
第二個是洛奇。我找他要聽力材料,他正在沒精打采地看書,虛擬式變位。
“洛奇?東西呢?”
洛奇摸出個U盤給我,但當他的目光投射到我臉上時,立刻變得炯炯有神:“啊,你談戀愛啦。”
我看著洛奇那張無辜純情笑咪咪的臉,感到毛骨悚然:“你怎麽知道呢?”
“看出來的啊。”
篁澗看了我的校內日誌以後用他的雙核腦袋經過歸納演繹,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祝賀我和我家那口子生活幸福並附一些他認為幹淨時尚夢幻浪漫旅店的價格及優惠時間段還有圖片……
羽揚和謝斐從筱歡那兒得知了這個消息以後也很高興,連聲說要見見未來的妹夫必要的話可以一起吃個飯旅個遊打個羽毛球什麽的……
小師父雪均和令子哥知道了以後表現得比較低調,前者說小徒弟你為壯大師門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後者說哪天把他帶到台球廳去打兩杆,優惠……
最後知道這件事的是暖暖。我想找她談談。我覺得,我和暖暖談的就不隻是和Lance出去玩吃吃飯這麽簡單的事情了,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對一些事情交換一下意見,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幫助,畢竟以後我要關心的不隻是我自己,還有另一個人。我需要知道我該怎麽做,怎麽讓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向良好的方向發展,我得學著去了解自己也去了解他。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談戀愛的人都像我這麽麻煩想得這麽多,可能終究是因為在乎吧。因為在乎我不想讓自己在他的麵前表現出任何讓他感到不舒服或者為難的地方。因為在乎,我想讓我們之間的問題能夠以一種理智平靜的方式解決,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樣,用吵架,歇斯底裏和眼淚來發泄,到頭來問題沒有解決卻傷了彼此。
晚上。我和暖暖走在燈火通明的教學樓下。我們都穿著白色的衣服。一天買的,我覺得我們總是很像姐妹,有這樣的感覺,無論我走多遠,在路上如何喧鬧,到了關鍵時刻我總會回到暖暖身邊,可能的確是這樣,無論愛情還是友情,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轉化為親情。
我們聊得很多也很坦誠。很多對於我們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可能比較敏感但是又很現實的問題。比如愛情這種感覺,它是很熱烈很甜美,但是兩個人以後是不是能相合,又是另一個問題。有人說愛情中兩個人要互補,但是我覺得兩個人最好還是共同點多一些,因為兩個人的想法如果相差太多,有時候甚至價值觀可能都不相同的話,估計摩擦也會很多。我不喜歡衝突也不喜歡頻繁地讓步,我想換做誰可能都不會喜歡的。
暖暖說篁澗和她的生活環境就差得比較多。在他的環境裏飲食男女可能是很平常的事,可以透支自己的精力和錢,但是對於生活比較單純的暖暖來說大概就不太容易接受。我們的身份不給我們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不允許我們玩得太出格。所以她和篁澗平時的交點也並不是很多,互相關心著,偶爾見麵,隻能控製在這種程度。太過的話,會覺得累。我想這方麵我和Lance應該不存在什麽問題,因為我們的生活都還算是規律的那種。
還有,性。我們聊這個聊得比較多,當然其中也包括一些小玩笑,比如暖暖說“你晚上如果不回宿舍的話最好打個招呼啊,免得猜想版本太多”。不過我們也知道,這個話題很現實,我們肯定會麵對。那種隻在精神層麵的愛,我們可以憧憬可以想象,但是我們不一定會擁有,可能也不願去擁有。性和愛並不衝突,但是我們對自己的責任很重要。我覺得有些時候女生在哭著鬧著讓男生負責的時候有一點無理。因為這種事情,當初發生的時候都是你情我願,不存在對錯。我個人認為如果想要的話可以,但是不讚同太隨便的,一夜情這樣的關係,暖暖讚成我的觀點,補充了一句,一定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
對,一定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這個其實是那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但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女孩要承擔那麽深的痛苦。我喜歡孩子。我希望以後我的第一個孩子能安全地降生人間,健康地成長,和我在一起。
我們約好,永遠不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
聊著,我的電話響了。是Lance。接電話的一刹那我突然覺得心裏很溫暖,因為我大概已經知道,我要怎麽做了。
28度陰涼處(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