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民族舞劇《英雄格薩爾》觀後
舞劇《英雄格薩爾》是以“神子降生”開啟序幕的。嚴格說來,這個序幕不是開啟而是構建,是由史詩的歌者們莊肅地步出並靜穆地列陣,是歌者們如吟如誦的歌聲構建出神聖的氛圍。在歌吟經誦般的樂音中,一位飽經滄桑的說唱長者步入台中,在作為背景的唐卡圖卷前,他的吟誦使圖卷中的格薩爾仿佛在雲海中馳騁起來,而雲海則映現出流光溢彩的蓮花,在這座八寶蓮台上端坐著的正是格薩爾。用影像而非實體來表現神子的降生,是形象塑造的藝術理念使然:其一,在序幕中,神子要由降生而成人,形象的生長性需要影像的遷變來助力;其二,序幕還要將神子融入世俗之中,形象的親和力需要影像的化合來溝通。與天幕影像對應的,是走在漫漫朝聖隊伍中的美少女珠姆,當她接住從天而降的蓮瓣時,靈異的天象與心中的希冀匯聚成一片光明……
讀任何一部民族英雄史詩,你都能看到那英雄對於民族的意義是化險為夷、轉危為安、濟貧解困、脫災趨福。對於這種英雄的表現,舞劇《英雄格薩爾》有十分清醒的定位,這便是滄桑感、儀式化、吟誦風的三位一體。不少論者都認為用舞劇表現史詩不易,需要大魄力、大境界、大氣象。但其實,“大”的表現需要“深”的底蘊——對整體形態風貌的深刻把握和對豐滿人物性格的深刻洞悉。
舞劇《英雄格薩爾》由三幕戲構成,分別是《賽馬稱王》、《山河之殤》和《霍嶺大戰》。從格薩爾的性格塑造著眼,我認為編創者最為明智之處在於淡化英雄性格的成長性而聚焦其豐滿性。因此這三幕戲的焦點,分別是智慧格薩爾、堅韌格薩爾與威武格薩爾,而仁慈則是格薩爾貫穿始終的性格底色。這使得我們對於英雄的理解由英雄事跡深入到英雄性格,深入到一種民族性格的本質和底蘊。當然,聚焦性格不是虛化氛圍,性格的豐滿性需要更為豐滿的氛圍來托襯。從舞劇的主題歌中,我發現有3個詞能很好地體現這三幕戲的意象,這便是“風吹經幡”“雪漫靈岩”和“馬踏狼煙”。
一幕《賽馬稱王》從名稱上看是對格薩爾身份的認證。看得出,編創者想為賽馬這一中心事件鋪陳出一個內涵豐盛的大會,讓鍋莊、弦子(牛角琴舞)、背鼓(馬頭鼓舞)競相呈現,在炫目的璀璨中陸續出場民間美少女珠姆、嶺國權貴晁通和平民出身的格薩爾,並以珠姆為內核糾葛起三人間的潛在衝突。正是在這種人物關係的糾葛中展開的賽馬,使稱王成為比奪愛更高的戲劇行動。
二幕《山河之殤》從現象上來看是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從本質上來說則是晁通所代表的權貴利益與格薩爾所代表的平民利益由部落內部的矛盾擴展到不同部落間的矛盾。這也為嶺國與霍國在下一幕的“霍嶺大戰”做了鋪墊。就舞蹈敘述的呈現方式而言,這一幕主要強調的是對比性和悲劇性。編創者們同意我的看法,將充滿安詳、洋溢欣喜的“青稞群舞”和“格薩爾與珠姆熱戀舞”調整秩序,使格薩爾先民眾後親情的理念得到呈現,使其王者之風體現於民眾至上。這種調整不影響編創者對悲劇性基調和對比性格調的貫徹,但對於格薩爾的形象塑造則大有裨益。
三幕《霍嶺大戰》要刻畫的是格薩爾性格堅韌之後的威武,是格薩爾在痛感山河之殤後的拯救之舉。這一幕主要的戲劇行動,是格薩爾率五勇士跋山涉水、披荊斬棘、驅妖逐怪、克敵製勝。作為善惡對峙且懲惡揚善的一幕,這一幕似乎更注重雙方情勢的起伏消長,更注重衝突情境的擬態摹象——時而是羅裙比擬的藤蔓,時而是水袖象征的冰淩,舞者的擬態摹象拓展了觀眾的視覺體驗並由此強化了觀眾的心靈衝撞。不過我認為,如果這一幕在五勇士前赴後繼的征戰中設計好細節的移步換形,我們將會在視像色塊的遷變中更好地夯實戲劇性之樁。
在這樣一部三幕構成的史詩舞劇中,戲劇衝突脈絡不是“起、承、轉、合”而是“正、反、合”,即在正麵的陳述中引出內在衝突的契機,然後在衝突的搏擊和平息中實現更高層麵上的重建。我注意到,編創者們似乎用“台中台”和“綢吊”在強化舞劇空間表現的形式感,我認為應該對這種空間表現的形式感具有更為自覺的意識。我的意思是:不要僅僅把“台中台”視為舞台功能的開掘,也不要僅僅把“綢吊”視為雜技技術的活用,二者應是舞劇對表現空間的營造,並且二者間有某種對應或呼應的關聯;“台中台”應在每一幕中演繹主要人物的焦點時刻,這是人物戲劇衝突的爆發點和戲劇性格的袒露點,“綢吊”則不應遊離於“台中台”,它要成為主要人物焦點時刻升騰的心象;一幕中格薩爾與晁通的賽馬也可選擇一個焦點時刻,形成“台中台”似的呈現,使三幕之中有一個共同的視覺焦點,並形成內在貫通的形式結構。(於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