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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年十月底,袁相忱剛剛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正式成為中國公民。很快地,他就讓這個得之不易的身份證第一次派上了用場--他要去上海,去見王明道先生。他本來說要住在陳本偉弟兄家,陳弟兄以前是在小群福音書房工作的,阜仁大學畢業,後在十中教古文,在那裏退休。他母親在袁相忱的福音堂受洗,大家有幾十年的老交情。他在上海有房,安排袁相忱夫婦住在他家裏。陳本偉弟兄去車站接袁相忱夫婦,在車站一見麵,陳弟兄說:“袁弟兄,我們看來要改變計劃了。王明道先生一聽說你們要來,看見你們的信就哭了,吩咐我無論如何,要你們一下車就直接去他家。”又對梁惠珍說:“王太太直誇你呢,說:'袁師母那麽漂亮的人,能等相忱那麽多年,真是神的作為。'”於是他們一行人就拎著大包小包,直接去王明道先生的家。一進門,王明道先生在夫人的攙扶下,走到門口,對袁相忱說:“相忱啊,我兩眼看不到你了,我的好弟兄!”一邊說著,一邊拿手摸著,屋裏的人就都掉下眼淚來。於是袁相忱夫婦就在王明道先生家裏住了四天。每天他們不停地說著這二十多年來彼此的情況,又彼此勉勵。王明道先生當時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耳朵也聾,所以說話很大聲。他當時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言語表達有時清楚,有時糊塗,王太太當時比王先生腦子清楚,對有些事情、有些年代,記得比王明道先生準確。
王明道先生告訴袁相忱,他的兒子王天鋒小時候就受過洗了。天鋒是個孝子,每星期兩次要回家陪父母吃飯。吃飯時袁相忱問天鋒:“你父親已經這個樣子了,我們這一批人已經老了。你的信仰如何呢?”天鋒遲遲不回答,後來才說:“一言難盡。你看我現在生活得這麽安穩,可我父親信耶穌、傳道,結果落到這個地步。”後來,他又談到聖經不可靠、不科學,特別是創世紀。但袁相忱卻覺得天鋒有一天會回歸的,他是屬於浪子;兒子永遠是兒子,時候到了,他會回來的。
王明道先生和袁相忱談的最多的,就是當年一起拒絕參加三自的那十一個人,一個一個數過來:有的是麵對被捕的威嚇,立即就放棄的;有的是在監獄中把責任推給別人,甚至出賣人,自己不到一年就出獄的;有的是經過一段時間改造,真的是被改造過來的,出了獄,不能持守所信的道,又加入了三自的。每談到這些,大家就覺得很壓抑。當年一同在主麵前堅立心誌,卻不能都持守到底。最讓王明道先生失望的是當年他苦心培養的彭宏亮。彭宏亮當時很年輕,比袁相忱還要小十多歲。他的動作、講道的聲音都學王明道先生,人稱“小王明道”。本來是彭宏亮來找袁相忱,出主意讓袁相忱寫信發明信片給大家,通知大家開會,結果入獄後,他把這件事都推到袁相忱的身上。袁相忱交待時隻說是自己發的明信片,不說別人。結果彭宏亮最早出獄,隻在監獄裏呆了一年多,就放出來。但神是輕慢不得的,彭在獄中檢舉這個、檢舉那個,推脫責任,結果出獄不久就死了。先是半身不遂,在東大地橋有人看見他腳搓地走路,流哈拉子,說話也不清楚,在六二年就去世了。
另一個是吳慕迦。他的家與袁相忱的家挨得很近。他被捕很特別,正騎著車,走到胡同口,有警察說:“站住,你叫什麽名字?”他說了,就被帶上手銬。家裏人都不知道。後來又抄家。吳慕迦與袁相忱曾一起在東北服刑,他獲釋後,梁惠珍和劉淑潔曾去看過他。她們都說主的話,他卻不說,老轉移話題。又有一次,梁惠珍給他送三十元錢,送烤鴨,吳慕迦告訴梁惠珍:“我鄭重地告訴你們,你們以後不要再來了,你來了我還得向一個高個長臉的人匯報,你也認識。”梁惠珍馬上明白他說的是誰,那人是學生會的。吳又說:“我鄭重地說,你們也不要再拿錢來了,我不要。”後來他承認說:“我己經放棄了信仰。我們信耶穌的為什麽要欺騙人呢?為什麽要信呢?馬克思原來也是信的,但後來不信了。為什麽要信呢?我不信就是不信,我不想欺騙人,我現在就是不信了。我不能再深說,怕你難過。我為你高興,你沒有和袁相忱離婚,那麽多年都沒和袁相忱分手,我很為他高興。希望你現在要多訂一些進步的書籍,讓袁相忱的思想轉變得快一點,快點出來。他太固執了。”梁惠珍聽了,一陣心寒。吳慕迦獲釋後愛人已去世,他很傷心,戶口也進不了北京,就留在當地勞動就業。他說這番話時,有三個人在場:吳慕迦與他兒子大衛以及梁惠珍。他兒子就問:“你批判的是什麽?算哪一類?”吳慕迦就說:“我就批判信仰。我現在不信了,不自欺欺人了。”他兒子說:“你每次匯報就是做間諜工作,出賣人。”吳慕迎就沉默不說話。梁惠珍帶給他三十元錢,他說不要,可梁惠珍也沒有拿回來,錢就擱在桌子上,梁惠珍就走了。從此大家很少來往。吳慕迦後來又加入三自,神學院院長殷繼增勸他在燕京神學院教書,他就去教希臘文。加入了三自,戶口、薪水、樓房等一切生活問題都解決了,都很好了。他搬家都不告訴信徒。一次,他在三自講道,主題是“謙卑”。講完後宋天真寫信問他:“你講的很好,可為什麽不把失敗的見證講出來。你怎麽失敗、怎麽不承認主,這些見證更能教育別人。”吳慕迦看信後說,很感激宋天真的信,因為沒有人敢跟他提這些。
吳慕迎後來曾來袁相忱家裏看陳本偉的母親陳老太太,陳老太太當時來北京住在袁相忱家中。他自己辯解說:“我當時是批判神學。”可他後來恰恰又做了神學老師。
袁相忱說:“我與吳慕迦雖然一同受苦,但後來道路卻不同。”
王明道先生聽了直搖頭、苦笑、歎息。
人很難從外表來檢驗一個人,隻有神用火來試煉。人在神麵前不是靠知識口才,而是靠忠心,才立得穩。很多人在神的工作上,有好的開始,卻沒有好的終結,不能把起初的火熱持守到底。有很多人,看起來沒有很多的恩賜,沒有轟轟烈烈的開始,卻能夠持守到底。袁相忱經常告誡他的同工:“不可在主裏輕看任何一個人,因為你不知道他明天會怎樣,你不知道神會如何帶領他。”
其實早在八九年,袁相忱去看王明道先生之前,王明道先生己經在思考一些當時中國家庭教會所麵臨的問題。他找了七八個親近的同工,在他家裏開會,還錄了音。後來有一個一起開會的弟兄來找梁惠珍,說是有事商量,讓她上他家裏去。梁惠珍就去了,那個弟兄告訴她:“我要你來,是讓你聽一盤錄音帶,是王先生與幾個人的談話。”梁惠珍就問:“怎麽不讓相忱來聽?”他說:“相忱剛從裏麵出來,不了解外麵的情況,他什麽都說,並且他認不清好壞人,對誰都沒有戒備。你聽了回去再告訴他。”梁惠珍就認真聽錄音帶。王明道先生說:“當前宗教有兩個趨勢,一個是大教會,政府所控製的,一個是家庭會。現在的大教會是共產黨利用三自來壓製信仰,我是極力反對,堅決站在主的那一邊。不過現在我覺得很惋惜,到現在我覺得與我同心的人非常少,為我受牽連的人很多,為我的問題牽連了一大片,中學、大學、各行業都有為我受牽連的人,我是知道的。但真正與我同心的人特別少,能夠站立住的人太少太少了。你們說說,還有誰呢?據目前的情況,有兩個人是我最大的安慰,一個是廣東的,姓林(林獻羔),一個是北京的,也是廣東人(袁相忱),這兩個人我覺得還是能站立得住,能令我得安慰的。廣東的那個屢次經過考驗,是這樣的;北京的那個也是這樣。別的人就寥寥無幾了,很多人都是見了事情就躲,不是真正把自己擺上,令我很痛心。”除王明道先生發言外,還有別人也發言說:“我們傳的是主的真道,沒什麽可懼怕的。”主要還是王先生講話。王明道先生當時很清醒。這是梁惠珍親自在那個弟兄家裏聽到的。袁相忱夫婦八九年去看王明道先生時,他已經是車軸輾話,說了又反複說。
王明道先生於一九九一年逝世,袁相忱得到消息後,寫了一篇《記神仆王明道先生》的文章,悼念王明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