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夏,袁相忱結束了高中一年級的課程,到了升入高中二年級的預備期。此刻他也正走在一個從未有過的十字路口中。他一方麵看到了這麽多的中國人因為沒有相信福音,正走在滅亡的道路上,就想自己應該為中國做些事情,做些課本裏解決不了的事情。他領受了從神而來的救人靈魂的異象,把救人靈魂的工作看為至寶。神的呼召一天天地清晰起來,那就是要他出去傳福音,拯救同胞的靈魂。這呼召不是藉著一節經文或在某一情況下神托付給他的,而是在他心底慢慢升起,但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正如保羅所說的:“我傳福音是不得已的。”他知道他應該回應神的呼召,他多次想告訴父母,他不想讀書了,他要趁著年輕,趕快去傳福音,因為繼續升學隻能增加屬世的知識,不能救人的靈魂。但另一方麵,他也知道家人對他的期望與托付。父母雖然知道他信耶穌,但由於他與父母有隔閡,長年缺乏溝通,所以家人對他的信仰程度並不了解,或者說父母認為他的信仰隻是一種臨時的愛好,等長大了,就自然會放棄。父母一心期盼這個獨生兒子將來即便得不到高官厚祿,也總應有一份好工作,吃穿無憂,可以挑起家庭的重擔,使他們能養兒防老,後半生有依靠。事實上,父母也正讓他按著這條路走著,隻要再讀一年財商,拿到了高中畢業證,他就可以找一份既清閑又高雅的工作,就可以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過安穩日子了。相忱在這種懼怕和矛盾之中一次次地盤問自己:“我該怎麽對待神的呼召呢?難道充耳不聞嗎?不,不能!” 袁相忱一次次地下決心,要順從神的呼召,不要顧念肉體的感情,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卻又總說不出口。父母全然沒有發覺他們的兒子許多次欲言又止,因為他們太忙了,念完經要打麻將,打完麻將又該聊天了,所以沒有人注意到相忱的沉默和爭紮。相忱也無法把他的想法與家裏人商量,因為這是個不用商量就知道結果的問題,他隻有等自己最後信心很堅定了,再告訴家裏人,這是惟一的方法。他不停地向神禱告,求神堅定他的心,求神賜給他勇氣,讓他能順服神的呼召,而不是順從父母。他還向神要一個憑據,如果是神的旨意,就讓他與蕭老師和石老師交通時,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於是相忱就去找兩位老師,他們聽後都表示支持,相忱大得鼓舞,想回到家就告訴父母,但真的回到家時,又沒有勇氣了,他害怕父母因反對他的做法而與他發生不愉快,也怕自己不能堅持到底,最終妥協放棄。
就這樣,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他都處在順服神的呼召與服從父母的痛苦抉擇中,這期間神也在不停地用他自己的話語啟示他、堅立他。相忱在自己的小東房裏查看路加福音十四章二十六節和馬太福音十章三十七節時,得到了神的啟示--主耶穌說:“人到我這裏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門徒。”“愛父母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他問自己:“袁相忱,主的這句話就是對你說的!你是否能愛主勝過愛父母?是否肯背著十字架跟從主?是否願意為主走這條無名無利、甚至無人理解的窄路?主己經藉著他的話語告訴你該怎麽做了,現在輪到你交答卷了。你是否願意為主付上這個代價呢?”
終於,在快開學的一天,吃過晚飯後,相忱鼓足了勇氣,告訴父母:“我不願意再讀書了。我信了耶穌,我要去傳福音,好使別人也能相信耶穌,得著永生的福份。”父母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他說的話。相忱又一次重複了他的誌願,這一次,回過味來的父母回答相忱的是粗暴的喝斥,但相忱依然很堅決。他告訴父母:“我決心已定,不要再為我繳下學期的學費了,繳了我也不會再去念書了。”父親說:“你是不是頭腦發昏了?不好好學習,去信什麽洋教!洋教能當飯吃嗎?以後不許你再說這些。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學習,畢業後找個工作,安安心心地工作。”袁相忱說:“我不能夠再學習了。耶穌讓我看到人的靈魂是多麽地寶貴。”父親問:“人有靈魂嗎?你能看到什麽?有沒有耶穌這個人呢?即使有的話,他什麽時候叫你不讀書了?”相忱回答父親:“上帝叫我把身體獻上,當作活祭,這是他所喜悅的,也是我這個信耶穌的人理所當然該做的。”父親大怒:“我養了你十幾年,你還沒有把什麽獻給我呢!”就掀翻了桌子,大罵他是沒出息的忤逆子。相忱就一句話也不說,回到自己的房裏繼續讀聖經。
第二天,父母顯然是經過了商量,改換了另一種方式,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先是讓外祖父母勸說相忱,因為他們知道,外祖父母一向很疼相忱,而相忱與他們的關係也較親近,所以兩位老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勸說,或許能起到作用。而這次他們卻想錯了,外祖父母的勸說也失去了作用,相忱不與他們辯駁,但總是在他們把話說盡後,他才很堅決地對他們說:“ 我考慮過了,我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的。”外祖父母問他:“你不上學,這麽年輕,將來幹什麽呢?”相忱回答:“傳福音。”外婆說:“傳福音不能當飯吃啊!你總得考慮生活吧。”相忱說:“主會預備一切。”
之後又是母親勸說,內容大同小異:作一個傳道人沒有錢,也沒出息,將來連生活問題都解決不了,你現在都二十歲了,找不到好工作,總不能讓父母養活一輩子吧?最後,是父親再次出場,這個一輩子心裏剛硬、嚴厲的父親甚至用哀求的口氣對兒子說:“聖經上的十誡不是叫人孝順父母嗎?聽父母的話就是孝順父母,你就聽我們這一次吧,全當是照著聖經的話來孝順我們。”父親一向對相忱極為嚴厲,這是相忱第一次聽父親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他的心有點動搖了,但很快地,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信念上,用沉默回答父親。
全家人一致認定:這是一個被洋教迷昏了頭腦的不可救藥的、也是無可理喻的、胸無大誌的孩子。他們甚至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發瘋了?但相忱卻更加堅定,義無反顧地走神要他走的路。
相忱在他的事奉生涯中邁出了第一步,這一步是何等的艱難,也是何等的可喜,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從此就進入了一個家庭逼迫的痛苦時期。有時候“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裏的人”,他所要學習的第一個功課,卻是如何承受來自家庭的壓力和逼迫。
憑著神所給的異象,相忱退了學,準備一輩子傳福音、一輩子為主作工。但在退學的初期,他還不明白神會如何引領他,隻單純地籍著禱告與交托,把自己前麵的路,交在神的手中,由他來定奪。相忱清楚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靜心學習神的話語,來裝備自己,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進行裝備。不久,神所安排的機會來了。當時,遠東神學院在北京開辦了一個聖書學院,專收中國信徒,培養當地的傳道人,條件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清楚神的呼召,年齡在二十二歲以上。相忱當時隻有二十歲,他去報名時,老師很遺憾地告訴他,因他不夠年齡,所以他們不能正式錄取他;若他想學習,隻能按旁聽生對待,四年後,也不能像正式生那樣取得畢業證書。相忱回答說:“做神的工作,有沒有神學畢業證是無所謂的,關鍵是要有神的呼召。我有神的呼召,我來是為學習神的話語,有沒有畢業證都無關緊要。”
遠東聖書學院是遠東宣教會繼在日本、韓國開始工作以後的另一個工作站,約從一九三零年開始,遠東宣教會在中國的廣州、上海、北京三地開辦聖書學院。北京聖書學院地址在地安門外東皇城根十四號,學製四年;其中三年半為上課時間,半年為實習。這三年半的正式上課時間中,也隻有每天上午講課,下午則是在教會服事。正式生全部住校,旁聽生則是走讀。正式生吃住及學費全免,旁聽生免學費,吃住自理,並要負擔每學期幾塊錢的講義費。袁相忱有點感到為難了,因為他的退學問題,家人與他已經鬧得很僵了,現在自己還沒有掙錢,吃住還要靠父母養活,若要再伸手要講義費,恐怕就不是那麽容易了。他反複地為這件事禱告,看有沒有其他的方法,但神用聖經上的一句話啟示他:“信就必得著。”神的工作沒有一樣不是憑信心做成的,在這麽一點小事上不能依靠神,沒有信心,將來還能做什麽呢?神不會讓他的仆人因付不起講義費而中斷學業的。於是他就開始專心在遠東聖書學院裏讀起書來。
在讀神學的這三年半中,也是神操練袁相忱的時候,他的學習環境相當艱苦。他每天在清晨五點多鍾,天還沒亮就起床,讀經禱告,等天亮了就把爐火生起來,自己燒熱一些昨天的剩飯剩菜當早餐吃掉,然後又為父母燒開水,再把火封上。到了七點多鍾,就騎著自行車去神學院聽課。出門的時候要輕輕地把門關好,因為這時父母還沒有起床,不能吵了他們。中午袁相忱從神學院上完課回來時,家裏人早已吃過了午飯,他就自己熱些剩下的飯菜當午飯吃掉,下午沒課,他就在自己家中溫習講義,準備明天的課程,還要為家裏準備晚飯。袁禹庭為了懲罰兒子的不聽話,還特意為袁相忱分配了兩項任務,一是每天要把家裏用的三個煤油燈的燈罩擦乾淨,二是要每天晚上準時給父親開門。袁禹庭長年嗜酒,他在電影院工作時,最晚的一場電影是晚十一點多散場,袁禹庭等晚場電影散場後,還要去酒館喝酒,半夜十二點多才醉醺醺地回家。他回家後一搖風鈴,袁相忱就得從被窩裏爬起來給他開門,不論冬夏,若稍微開門晚了些,父親就會破口大罵:“養你一點用都沒有,養條狗還能看門呢,你連條狗都不如。叫你開門都開不好,你還能幹什麽呢?”相忱每天晚上八點就上床睡覺,他之所以睡得這麽早,就是為了要在半夜能及時醒來給父親開門,但即使這樣,都難免有起晚的時候。每當父親大罵時,相忱就忍住不吭聲,把眼淚往肚子裏咽。不僅父親對他如此冷淡,就連母親也不怎麽理會相忱;相忱的衣服破了,母親也不為他補,冬天來了,相忱腳上還穿著薄球鞋,父母不為他添衣服,相忱也不向他們要,因為一要反倒更激起他們生氣,更會怪相忱不讀書、不掙錢。一次相忱與幾位信徒相約去郊外傳道,要帶一條被子,母親都不許,相忱就含著眼淚把被子放下,但仍然出去傳道。一年後,相忱的父母又從孤兒院裏抱回一個小女孩,認作女兒撫養,並且逢人就說:“我生這個兒子一點用都沒有,算白養了;現在我要把這個女兒養大,將來讓她嫁給總督,為我們養老送終。”
神就藉著這樣一個家庭環境造就相忱,在這個較為富足的家庭中,相忱卻過著窮苦的生活,這是為主受逼迫的生活,也是每一個為主工作的人必須經過的考驗。係統的聖經知識和艱苦的學習環境,造就了一個在主的真道上比以前更加堅定的袁相忱,就如以賽亞書中所寫的:“ 主雖然以艱難給你當餅,以困苦給你當水,你的教師卻不再隱藏,你眼必看見你的教師”(賽30:20)。一九三六年春,遠東宣教會的創始人查理.考門(C. Cowman)先生的夫人,親自來到北京的遠東聖書學院看望在校的學生,她知道袁相忱因年齡不夠而成為走讀生,寧可不要文憑,也要來學神的話語,很喜歡他的執著,就送袁相忱一本有親筆題詞的《荒漠甘泉》。她還與袁相忱進行了交通,並鼓勵他堅持讀下去。此時的相忱也開始了他較為固定的事奉工作。有一個人稱郭孫惠卿的太太常來遠東宣教會聚會,她是宋尚節博士組織的布道團的一個負責人。久而久之,就認識了相忱。郭太太很熱心,家庭也較富裕,所以她就在北新橋那裏租了一個聚會的地方,相忱常去那裏傳福音。不久,另一位姓郭的太太也在郊區的田村開了一個聚會點,她邀請相忱去講道,於是相忱就有了兩個比較固定的事奉地點。
一九三六年,袁相忱還認識了一位來北京學華語的美國宣教士裴約翰牧師。裴牧師是美國宣聖會的傳教士,宣聖會又稱拿撒勒人教會。外國人來中國必需先學一年的華語,學會了華語,然後才開展工作。當時裴牧師正在北京學語言,他非常認真,心中滿懷救人靈魂的熱忱,恨不得立刻學會華語,迅速把福音傳遍中國。裴牧師與裴師母為了來中國,還專門做了結育手術,帶著兩個孩子,一心在中國傳道。裴牧師經常去遠東宣教會的英文夜校,給那些想學英語的中國學生傳福音,袁相忱也常去那裏,所以就認識了。他與相忱有過幾次非常默契的交通,對相忱印象非常好。他學完華語後就邀請袁相忱與他一同到農村做工。袁相忱說: “農村是片很廣大的禾場,我也有去農村傳福音的呼召,但不是現在,現在時候還沒到,我還要讀神學,讀完神學才去農村。”裴牧師很失望地自己去了農村傳福音,但這次相識對相忱畢業後的事奉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一九三六年夏,宋尚節博士在廈門舉辦了全國第二屆基督徒查經會,這是一個集中係統學習神的話語的好時機。相忱知道這一消息後,非常想去,但苦於沒有足夠的路費,所以隻是交托在禱告裏。郭孫惠卿太太知道後,通過禱告,神感動她拿出錢來資助相忱,於是相忱就高高興興地去參加七月十日開始的查經會。這也是相忱第一次到外地參加兩千人以上的大型聚會。在一個月裏,宋博士每天兩次主領二千多人係統地查考了聖經,從創世紀直到啟示錄的最後一章,從無間斷。他們住在鼓浪嶼上,因去的人太多,井水都喝乾了。那是一個速成班,一個月的時間裏大家不停地禱告、查經、集中的學習,使人的靈性更快地提高。宋博士禱告的生活及對年輕人的關心,給年輕的袁相忱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多年後,宋博士的女兒宋天真曾到袁相忱家裏說起:在宋博士的日記中,記載了這次大型查經會,並在上麵記下了袁相忱的名字。
一九三七年,袁相忱開始向遠東宣教會的刊物《暗中之光》投稿,發表一些屬靈文章,他還發揮自己英文較好的特長,翻譯了司可福注釋在聖經後麵的關於個人布道的論述,出版了《個人布道手冊》,還翻譯了一些屬靈書籍,在文字事奉上邁出了可喜的步伐。
一九三七年秋,有一位天津的老鄉,是小時經常與相忱一起玩的阿珍,因報考北京一學校,暫住在袁相忱家裏。此時的阿珍已長成一位亭亭玉立、非常漂亮的大姑娘了。袁相忱近幾年因外祖父已去世,外婆與父母都在北京,再加上神學院的功課,以及熱心傳福音所形成的忙碌,所以也很久未去天津。沒想到仿佛一眨眼,阿珍已不是那個當年任他揪著小辮也不敢出聲得罪他的小女孩了;她已在天津一所教會學校讀完了初中,但因日本入侵,天津太混亂,才來北京考學校,繼續念書。當然相忱也不是那個小淘氣了,他已成為一個神合用的器皿,隨時願意為主擺上。阿珍在袁家隻住了兩天,考完試後就走了,但她這趟沒白來,相忱向她傳福音,告訴她隻是在教會學校知道耶穌的名字是不夠的,要真心相信耶穌,把他接到心裏來,那才是真正的信仰。相忱還告訴她,外麵到處都是兵慌馬亂的,天津不太平,北京也不安寧,隻有信靠耶穌,才有真正的平安。阿珍聽後就表示接受了。
在聖書學院讀書期間,袁相忱得到了紮實的聖經知識,尤其是在舊約部份,他受益匪淺。遠東神學院著重宣講四大教義:重生、成聖、神愈、再臨,指人重生得救後,必需要追求聖潔得勝的生活,並相信在現代神依然能夠行神跡、醫治人,相信耶穌將再臨。神愈的教義對袁相忱啟迪很大,他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吃了那麽多的苦藥,結果身體卻依然這麽瘦弱,沒有一點好處,就想,如果那時相信耶穌就好了,隻要他有信心,向神求,神會醫治他的。所以從他二十歲讀神學時,就憑信心禱告:“主啊,我把我的身體交給你,從今後我不願再吃藥,隻願讓你來醫治。”從此,他就很少生病,有時即使是生病了,也不吃藥,隻藉著禱告,神就一次又一次地醫治他。在神學院讀書時,相忱還經常這樣向神禱告:“神啊,願你的話語直接供養我,讓我植根在你的話語上,而不是那些所謂的神學觀點上。”袁相忱在傳道時也對別人說,不要被這個觀點、那個觀點搞昏了頭,最重要的不是觀點,而是神的恩典。袁相忱在學習中非常吃苦認真,當時的神學院院長吳智非常喜歡他,他們師生之間的交往在以後還有所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