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6月,戴德生帶著麥卡悌。童跟福、丘先生和兩名仆役到杭州的西南麵布道,他們乘船沿錢塘江而下。船是平底,中間是半圓形用竹片織成的篷蓋,這種有蓬的船在中國很普遍。竹蓬看似簡陋,但用來避雨卻相當有效。
麥卡悌環顧船上其他乘客,看見有些躺著,有些坐著,有人在吃東西,有人在抽煙——差不多所有人都在閑聊,談論著這些跟他們服飾一樣的外國人。他們第一個晚上就在船上度過,清風明月,又沒有蚊子,令人倍覺舒暢。
他們醒來時,風已靜止,船由五、六個人用繩纜拉著前進。他們賞了拿熱水給他們洗臉的船夫幾個銅錢,然後舉行一個短短的崇拜聚會。戴德生讀聖經和講道時,船上的人均專注地聽。
傍晚時分,船就在一個小鎮的渡頭停泊,離杭州大概有四十哩。他們上岸後,沿著一條彎曲的石徑向鎮上走去,鋪在路上的石塊本來是一垛舊城牆。
麥卡對第二晚船上的情景,有很細膩的描寫:「躺在童跟福旁邊的可憐蟲,雙腳鎖看鐵煉……好象是個殺人的重犯,他本來是要殺頭的,現在改為緩刑。在他對麵的則是一對癮君子,當所有人就寢後,他們就拿出煙燈,側身躺著,開始猛吸鴉片。另外一邊有五、六個衙差,幾個兵丁及其他的人擠在一起;再加上我們幾個,整條船都載滿了!」
第二天,船駛至東籬,戴德生等人上岸,到河邊山丘上參觀一座寺廟和寶塔。其中一個和尚對他們所講的道理,特別是關於敬拜一位又真又活的神,大感興趣和信服。
他說:「如果我們離棄假神,我們就沒有錢修理寺廟了。」
翌日,他們來到一個村子,那裏飽受太平軍戰火的踐踏,村裏還可住人的房屋隻剩下三間。村民都很好客,拿李子給他們吃,又請他們吃茶,都不取分文。他們把基督的道理解釋給村民聽,又送給他們一本中文聖經。
他們繼續往山上走,在一條村子裏買了一些糧食便回去。在返回船上的路程中,麥卡悌真希望英國的親友能夠看見他們現在的情況:童跟福在前麵領路,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一隻手拿著葵扇,另一隻手則拿著一隻不停叫嚷的大公雞。無論怎樣,它都逃不過變成晚餐的命運。戴德生象童跟福一樣,頭上也戴著一頂巨帽,手裏拿著從村中買來的貨糧;跟著的是麥卡悌,頸上掛著一串一元的銅錢(合共一千銅板)。他們的衣服本來是白色的,但經過一個星期的船上生活,已經變得肮髒不堪。回到船上,他們盡情地喝著熱茶,又用熱水洗臉。
然後,戴德生、童跟福和丘先生帶著老廚子一起前往蘭溪,而麥卡悌和另一個仆人則留下來。他們在蘭溪住的地方極其簡陋,屋頂漏水,地板肮髒;地上隻有幾塊卷著的草席,下雨時可以釘在牆上,擋著從夾縫吹進來的風雨。屋子沒有煙囪,所以在房內煮食時,大家都薰得滿眼淚水。床是用竹子和木板造的,他們在上麵鋪了一張氈子,使坐臥舒服些;然後再在上麵放一張席子,使睡時涼快一點;最後就是掛上蚊帳。房子裏還有一張桌子、一張凳、一塊由兩個支架托看的木板,以及一個燒飯用的活動火爐。童跟福為了「自我享受」,花了六角錢買了一張椅子!
他們為童跟福雇了一應很好的中文老師,使童跟福很快掌握到一些本地話的基本用語。戴德生回杭州後,童跟福每天下午都到寺廟及茶館去賣聖經和單張,並向人傳道。
回杭州時,戴德生發覺他所乘坐的船是被另外一艘船拖著前進,晚上停泊時也用繩索係在一起。這是絕好良機,不容錯過,於是戴德生便起來向兩條船上的乘客講道;當他講到疲倦時他想,聽的人大概也很累了,便以一個簡短的禱告作結;去沒有人願意離開,大家都想多聽一些道理,所以戴德生繼續講了一段頗長的時間。但他講完後,大家仍沒有去意。他們開始提出問題,戴德生也詳細地逐一回答,直至聲嘶力竭及感到寒冷。「原來已經是淩晨一時,」他述道:「在勸告他們歸向救主之後,我提醒他們時又已夜深,應該就寢休息了。」
翌晨,他專程到蕭山探望倪義來夫婦,然後才返回杭州
麥卡悌對這次錢塘江之旅,有下麵一段的記述:「整個旅程中,無論是在船上或在陸上,無論是在茶館或在寺廟裏,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他們都聽到神救贖之愛。……主的仆人生命中的真正動力,顯然來自他心內所充滿神的愛;並且他對中國人有一份真正的愛,能夠欣賞中國人性格中的一些美德,使他們和其它外邦人完全不一樣。……」
象她當律師的爸爸一樣,瑪莉亞有著一副很精密的頭腦。她仔細地分析穿著中國服裝的好處和壞處,以及女性在內地會中能發揮的作用,然後把這些想法寫信告訴迦達夫人,信表達得既清楚具體,文筆又優雅典麗。她說:「我肯定我們穿中國服裝對工作有利。在未離開英國之前,我也不讚成我們改穿中國服裝,因為中國人尊敬外國婦女,去輕視自己的同胞。初時我擔心改裝後,他們會否同樣尊敬我們?地位會否不一樣?然而這些憂慮是不必要的。後之,隻有道德、品格、教育和基督教原則,才使我們在中國人中受到尊敬。所以,穿著西式服裝不一定多一分尊敬,而穿著中國衣服也不一定叫我們少受一分的尊重。就我而言,穿著中國服裝會更得到他們的敬重。而喜歡穿西服的人認為這樣才會受人尊敬的看法,我是絕不能同意……
「我從沒有聽到有中國人誹謗我們當中的姊妹,雖然我們所做的許多事情,在他們看來都非常奇怪。我們遠道而來已是怪事,更奇怪的是當中有這麽多未婚的成年婦女,因為在中國要找一個年到二十而仍未出嫁的女子可謂絕無僅有……福姑娘今天下午對說:她真希望可以變成很多個人,但依然是一個『我』。這樣就可換來許多時間了。」
至於戴德生穿著中國衣服,表明他對中國文化的敬重,以及他對傳教士擔當的角色具有敏銳的透視,這種看法在當時而言是很前衛的。
他說:「我們麵對的是一個古老的民族,他們對千百年來的風俗和習慣有特別的偏愛。這種偏愛並非無因的,因為誰都會對所認識的人和事有更多的認同,並且認定他們的風俗習慣是必須的,這都是氣候、物產及社會形態的產品。」
「世界上也許沒有一個國家比中國更能容忍宗教了;平民百姓或皇孫貴族反對基督教的唯一理由,是因為它是外來的,它可能會使信徒崇洋。」
「有人認為(或許在某程度上受了他們的信徒或學生的影響):傳教士的洋服、洋車、教堂的歐式建築,或者種種與基督教有關的外國事物,對於在華人當中傳播真理產生很大的攔阻,我並不盡然同意這樣的見解。但為什麽基督徒給予人洋教的感覺呢?神的話其實沒有中外之分,我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分界。我們不是要中國信徒除去他們的國家觀念,而是希望他們成為基督徒!
「我們盼望見到成為基督徒的中國人——既是真正的基督徒,也是地道的中國人。我們盼望看到中國人擔當教牧,管理中國教會和中國的基督徒,在他們鄉士的中國式建築物內,穿著本土的衣服,又用本地的言語,敬拜真神上帝。
「在不違反真理的大前提下,讓我們把自己中國化,盡我們所能去拯救靈魂。我門換上他們的服裝,學習他們的語言,效法他們的習慣,甚至在健康及體質許可的情形下吃用他們的飲食。我們住在他們的房子裏,不需改換房子的外觀;除非是為了健康及工作效能的需要,屋內的陳設也保持下來。
「現在的經驗證明我們這樣做是有利的,正在影響著周圍的中國人,而這種影響不是別的方法可以達致。我們每天和他們接觸,不住在一處,而是在多處的地方;我們看到他們或多或少地受到聖靈的引領,並因著在他們當中工作的人虔誠和懇切的態度,而受到感染。當然難免引起不便和麻煩,例如在飲食習慣上,便要不用刀叉、杯碟,而改用筷於、湯匙和大碗。……
「外國人穿上中國服裝,雖然還是被人認出來,但至少不會到處被人群圍觀;在街頭講道時,雖然衣服不吸引,但話語卻吸引了很多的人;他又可以隨處購買衣服,清洗補熨毫無困難,花費也極微。」
就是這種想法和異象,鼓舞戴德生和瑪莉亞以此方式工作。在內地會,戴德生盡可能避免擬定規章和條文。但他相信若要使中國人歸主。西教士一定要了解和尊重他們悠久的文化。在工作時,他盼望同工能愉快地合作。這是他們當初許下的諾言,包括倪義來在內。如果他們都靠著主耶穌的愛去遵行,他們必會得到很大的賞賜。
付出的當然也大。
戴德生一直都想有一個「小瑪莉亞」,所以1859年他的女兒戴恩惠在寧波出生時,他是多麽的高興!後來戴氏夫婦乘「蘭茂爾號」回華時恩惠已懂得單純地信靠耶穌。現在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嬰孩,而是八歲的女孩了。在新巷的宅子裏,她最喜歡在屋後的花園玩耍。那兒有一叢矮樹和一個水池,還有兩三株枝葉繁茂成蔭的大樹。
八月初,小恩惠食欲不振,體重減輕,而且常說頭痛。到了8月8日,她開始發高熱。第二天,她躺在路惠理的露營折床上,想呼吸些新鮮空氣,卻開始神智不清。戴德生剛巧不在家,因此童跟福把她抱進屋內,放在瑪莉亞的床上。福珍妮記載了這件事,她寫道:「我永不能忘記她的樣子……安詳地躺在他(童跟福)的臂彎裏,美麗的長發不經意地散落在肩上。真是漂亮極了!」
接到消息,戴德生立即趕回新巷。他很快檢查出她是染上腦膜炎!
「把她的頭發剪掉,然後敷上冰袋!」
瑪莉亞小心地跟著指示做。
「希望她平安度過危險,然後讓頭發慢慢再長出來,」她說。
貝瑪麗幫忙護理,她記述戴德生那時是「心碎至極,整天哭泣。」
戴德生想和瑪莉亞單獨談話,他帶她來到僻靜的小溪旁,對她說:「小恩惠沒有康複的希望了。」
他們把她交托給神,請他按著他的美意引領他們。
回到家裏,戴德生對女兒說:「我想耶穌會來接你到他那裏去的,你把自己交托給他,不會害怕吧?」
「不會的,爸爸!」她微聲回答。
第二天,戴德生寫信給布迦先生:
親愛的弟兄:
我不知道怎樣下筆,也不知怎樣控製自己。我好象是從那萬王之王的內室給你寫信——這是神聖之地。此刻我坐在長椅旁邊,竭力想給你寫幾句話,而椅上躺著我親愛的小恩惠,她正在死亡的邊緣。……親愛的弟兄,我的心靈和肉體都軟弱不堪,但神是我們的力量,是我們永遠的山寨。到中國宣教不是枉然,也不是不智的行動。縱然知道這裏的環境、人事和氣候,我還是把我摯愛的妻子、親愛的兒女和我自己,奉獻在祭壇上,為神作工。
四天後,小恩惠有肺炎的跡象。
8月23日星期五晚上,戴德生全家及好友齊集在小恩惠的床前。戴德生不停地唱著聖詩,雖然有時嗚咽、泣不成聲。而瑪莉亞卻坐著,俯身靜靜地望著已經昏迷的女兒。晚上八時四十分,小恩惠的呼吸終於停止了。
包瑪莉這樣寫道:「我從未見過象小恩惠剛去世時那樣美麗的臉龐,世上絕難看到如此甜蜜可愛的神情。」
戴德生也如此寫道:「我們親愛的小恩惠,我多麽想念她清晨時悅耳的聲音,每天早上一醒來就聽到她的呼喚——在白天、在聚會時,總少不了這個甜美的聲音。我每天散步,總記起她蹦蹦跳跳地跟在我旁邊。每次想起她,心裏就非常難過。是不是我永遠無法再感到她那隻小手緊握住我?是不是從此不再看見她那閃爍明亮的眼神?她不能再回來了。但又不是真的『失去』她!……隻是園主來,把玫瑰拾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