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下):追尋克裏姆特
起意來遊維也納,本因為它是音樂之都。誰知到了維也納,竟連一點音樂的邊也沒沾上,我光顧得追尋一位畫家了。之所以更換了主題,全是因為在此之前兩天,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的旅途中,意外碰到了兩件事,受它們的暗中指引,使我臨時轉了向。
第一件事是在我們布拉格所住的公寓房間裏,掛著兩幅畫,當然是印刷品。我認出它們是克裏姆特的作品,特色鮮明。這說明他的畫很流行,有廣泛的受眾。顯然公寓的主人也喜歡克裏姆特,並且希望來客也認同。我在這畫下住了三天,起初並沒意識到它會影響到我下一站的行程。
第二件事是來自微信,忽然就在那一天,就在這畫下,打開手機讀到了這麽一個帖:“情色畫家”克裏姆特的愛情故事。文章裏把其畫其人講得很詳細,我第一次知道了這位著名畫家來自並終生住在維也納。巧了,那不就是我們的下一站嗎?於是到維也納看克裏姆特,就成了我心中的一個目標。
我從小就喜歡美術,但是在中國的時候不知道他,想來是他所畫的內容不適合讓國人特別是青少年知道。我最初看到克裏姆特的作品,大約是90年代初,在北美。在商店、居室或書本上,經常可以見到他的畫。以致我忽略了他的國籍,以為是位美國畫家。
為什麽克裏姆特的畫能夠流播天下,大行其道?我想是因為他在內容上是表現人體和性,卻含蓄而富於象征,美而不淫;而在形式上,又結合了具象和抽象,富於裝飾性。所以能做到雅俗共賞,青老鹹宜。
到了維也納,更發現克裏姆特是奧地利人的國寶驕傲,全城多處留下他的印記,百年之後仍然要依仗他做招牌。查了一下,他繪畫的原作收藏在多家博物館和畫廊中,誰都為擁有幾幅他的畫而自豪。
第一晚我之所以選擇了阿伯提納博物館,是因為聽說有他的畫。結果隻看到這一幅《銀魚》,感到很不過癮,有上當的感覺。當晚再研究資料,得知是美景宮裏收藏克畫最多。
第二天在市內巡遊,在斯蒂芬大教堂旁邊的商業區,忽見櫥窗裏的杯碟碗盞的裝飾,竟然全是克裏姆特畫作,這很適合做旅遊的紀念品。
這還隻是一個櫥窗,在查資料時我還得知有一家店,名叫“Klimt Depot”,就是他家店裏的所有商品都以克裏姆特為主題。我慕名找到了這家店,就在靠近博物館區,藝術曆史博物館背後的大街上。店裏從書刊到衣衫,從杯盞到首飾,應有盡有,全是從老克作品繁衍而來。我挑選了半天,最終買了本2016年的掛曆,因為它既便宜又好帶,且一下子得到13幅高清圖畫,我自有用處。我就是提著克裏姆特的畫曆,繼續踏上尋找他真跡的路程。
在尋找美景宮的途中,路過一個建築,看似氣派不凡,一打聽原來是所謂“分離派”會館。1898年維也納一批特立獨行的藝術家成立了自己的組織,就叫“分離派(Secession)”,是要與當時主流的“美協”和學院派分離的意思。他們自己設計建造了這座會館,展覽會員的作品。克裏姆特擔任了首任會長,他在1902年創作的《貝多芬長卷(或譯飾帶)》現在永久性在此地下室裏展出。這長卷畫的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難得的是他把音樂化為形象,兩大名家聯手,真是珠聯璧合。可惜我路過時還沒有搞清這些,以致過門而不入。
終於找到美景宮,得知上下宮分別售票。19、20世紀的美術作品展覽在上宮裏,我們就決定隻看上宮了。在二樓,展出了克裏姆特的十幾幅作品,這就算是很多了。我冒失地拍下了兩張。
在鎮館之寶那大幅的《吻》跟前,我才發現不準拍照。此處不得不從網上借用一圖。昨晚查資料時在廣告上看到這樣一句話:“Don’t leave Vienna without KISS.”似乎可以翻譯為:不吻勿離維也納。它已經成為這座城市的名片了。我們終於看到了《吻》,可算不虛此行了。
順便應該提到克裏姆特的追隨者,與他同時代的青年畫家埃貢·席勒( Egon Schiele),在奧地利畫家裏可排第二位。他的代表作《擁抱》,看看是不是有點近似。
光看到了真跡還不過癮,我在旅行結束後繼續在文字上追尋畫家的史跡。
古斯塔夫·克裏姆特(Gustav Klimt)生於1862年,其畫風可分三個發展階段。在他二三十歲時,是傳統古典畫風,有令人驚歎的寫實功底,所畫美女細膩傳神,曾為維也納環路上的多座建築作裝飾壁畫。所以維也納大學約請他作三幅天頂壁畫,內容是抽象的醫學、哲學和法學。幾年後這三幅畫完成時,他的畫風已變,因為其中大膽的裸體和晦澀的寓意,被大學拒絕采用,卻在1900年的巴黎展覽上獲得盛讚。在他40歲上下的中年,他進入表現主義的階段,畫風是在具象的人體旁邊,輔以抽象的衣飾和背景,並加上大量耀眼的金色,被稱為金色時期。第三階段是在他50歲左右時,仍然是不拘泥於寫實的表現主義,卻減去了金色的裝飾,絢爛歸於平淡了。他於1918年死於一場蔓延世界的大流感,年僅56歲。
在我看來,克裏姆特的畫作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達到了三個結合。一是寫實的人體與抽象圖案和象征意涵的結合;二是繪畫與鑲嵌工藝的結合,他父親就是金屬雕刻藝人,自己也鑽研過中世紀歐洲的鑲嵌藝術;三是西方美術基礎與東方元素的結合,他曾經受到日本浮世繪和中國工藝品的影響。
離開維也納之後我才得知,在這城市裏還有一個克裏姆特村,是把他生前的居住和畫室環境整修恢複,供人憑吊。不可能回去再看了,重溫微信上那篇文章,可以聊窺一斑:“克裏姆特工作室的花園絕大部分被圍牆圈起來,裏麵長滿了茂盛的植被。和羅丹一樣,在畫室的長椅上,一天到晚都會有(裸體)模特兒,她們聊著性或是做著色情的遊戲,她們願意擺出各種撩人的姿勢,據說他通常隻穿著一個藍色的寬大袍子,一旦捕捉到這些迷人女郎美麗的瞬間時,她們便前來供他作畫或滿足他的情欲。”那真是掀袍即戰,下馬揮毫,風助火勢,愛激畫神,放蕩不羈才成就了大師。
克裏姆特一生沒有結婚,卻有至少14個子女。他的女伴中包括很多畫室模特,也有排著隊等他畫肖像的上流女郎。唯一一個固定終生的情人是艾米麗·弗洛格。克裏姆特的故事正好是電影藝術家鍾情的題材,所以近年裏有兩部以他為主角的影片上映。一部是2006年的傳記故事片《Klimt》,另一部是今年的新片《金色女人(Woman in gold)》,講的是圍繞他的一幅名作惹出的官司。
原來在美景宮的收藏裏,以前還有一幅名作《阿黛爾·布洛赫·鮑爾I》,被譽為奧地利的蒙娜麗莎。但是現在已經看不到了,要看得去紐約。
此畫作於1907年,畫中主角是一位製糖業老板的夫人。畫主人在1925年去世了,其丈夫在二次大戰開始後逃到瑞士,名畫就被德國納粹沒收充公,後收藏在美景宮,展覽了幾十年,與《吻》並稱雙璧。沒想到這位夫人還有一位侄女在世,已移民美國,90多歲了,堅持與奧地利政府打了十幾年官司,要討回家族名畫,包括此畫和4幅風景。她在奧地利的法庭告不成,又回到美國的法庭告。終於到了2006年,美國法庭判決她勝訴,奧地利政府隻得歸還畫作。要說美國的法庭就是牛,管轄權無遠弗屆,奧地利哪敢不從?(最近中國銀行不是也被判決“藐視法庭”了嗎?)今年的電影《金色女人》,就是基於這個真實故事。
電影的主題似乎是公平正義,但實質上還是為了錢。這老太太在幾個月後就把名畫送到佳士得拍賣行,被美國化妝品雅詩蘭黛的繼承人勞德以1.35億美元收藏,創造了單幅繪畫售價的世界紀錄,5幅畫共賣了3.25億美元。此畫現在紐約的新畫廊(Neue Galerie)展出,結局就是幾幅畫搬了家,一家人發了財。靠權力奪取名畫固然不義,但為金錢而化公為私也不那麽光彩。
我沒有那個錢,卻也把克裏姆特的畫帶回了家,且一下子就是13幅。當然,這指的是那本掛曆。這是我在此次旅行中,所購買的唯一紀念品。美景宮的商店裏也有賣掛曆的,卻又貴又沒有我選的好。
回到家以後,我去IKEA買了4個鏡框,正好配掛曆中12英寸見方的畫。我從13幅畫中選了4幅裝入框中,2016年的掛曆還沒有使用,就被我拆散了。
遵照太太的意見,沒敢選太衣著暴露的,另外還有兩幅風景,是他與情人一起避暑度假時的隨興之作。把克裏姆特的畫掛在我們的臥室裏,成為此次旅行長久的紀念。臥室裝修後好幾年都沒有掛畫,好像是專門為他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