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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新書《紅學外史》選載4

(2023-03-27 16:59:02) 下一個

  

【前文概述】 

引子 (1963)

作者13歲在故宮文華殿參觀曹雪芹逝世200周年展覽,引發終生興趣。

 一 開局篇(1916-1947)

蔡元培就任北大校長,發表《石頭記索隱》,聘任胡適。胡適作《紅樓夢考證》。顧頡剛與俞平伯通信談紅,《紅樓夢辨》出版,新紅學開端。魯迅作《中國小說史略》采用“自敘傳”說,終生未變。顧頡剛指魯迅抄襲,二人對立。甲戌本、庚辰本相繼現世。俞平伯發生變化。

【正文選載】

 二 翻覆篇(1947-1953)

6 燕園·東廠·甲戌本

燕京大學的未名湖畔,湖光塔影,花木扶疏。在它的北麵,由西向東,一列排開四座縱向的樓台,中式殿堂為表,西式設施為裏,這是燕大的男生宿舍,取其“水北為陽”之意。它們建成於1929年,最初名為斐齋、蔚齋、幹齋、複齋,是為紀念捐款的美國人而命名。但在實際使用中,這樣的稱呼並不方便,逐漸就約定俗成地簡稱一二三四樓了。到1952年以後,改為更具積極含義的德、才、均、備四齋。1947年,年已29歲的周汝昌第二次進入燕大當學生,就住在四樓,也就是後來的備齋中。

原燕京大學男生宿舍四樓(備齋)      張鳴攝 

30年後,我也年華老大,考進了同一校園。那時這四座樓不再稱齋,改稱紅一二三四樓。它們被用作團委、工會、校刊、校報的辦公場所,我幾次進去辦事,那是後話,暫且不表。

燕京大學為美國教會主辦,1919年由三所學校合並而成,1926年起在司徒雷登主持下建成現校園,以美中合璧的方式教書育人,師資優秀,模式謹嚴,學生出色,成果斐然。它被稱為東方的哈佛,是中國的頂級大學之一。凡入得此門者,必有過人之處;而出得此門者,多成棟梁之材。

周汝昌1918年生於天津郊區海河岸邊鹹水沽,一個殷實的小商人之家。他自幼聰穎,卻因戰亂頻仍,學業多次被延宕。高中上了南開中學,有兩個人與他未來的生活有關。一是後來聽說的,僅比他年長6歲的何其芳,曾在南開中學任教,當時已離開去上北大,但周汝昌曾模仿過何其芳的《畫夢錄》練習寫作。另一人是當時的同學容鼎昌,後以黃裳的筆名聞世。周汝昌英文很好,又喜讀《紅樓夢》,二者相結合,就在與容同學閑聊間,隨口創造出Redology(紅學)這個英文詞。這是1937年或更早的事,誰知幾十年後,竟戲言成真。

1937年周汝昌從南開中學畢業,正逢七七事變,遂輟學。1939年考取燕京大學,因遇水災待次年秋方入學,在西語係讀英文。在“仙境”中才享受了一年如“朝暾與曉霞那般美好”的校園生活,1941年冬便遭日寇封校,他回到家鄉,蹉跎時光。待戰後燕大複校,他也想複學,又因為超期太久,需按插班生重考。碰巧閱卷者就是他的老同學,他們已經當了教師。1947年,他終於重返燕園,本來想轉係去讀中文,聽原來的老師顧隨說戰後燕大的中文名師已散盡,他就繼續修讀英文。但興趣還是在國學文史方麵,每天課餘鑽進圖書館,自己找題目作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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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周汝昌

入校未久,就收到四哥祜昌的信——這封信決定了周汝昌一生的方向。

汝昌行五,這位四哥年長他六歲,不善應世,放棄了小職員生涯,在家裏賦閑。他偶然看到一本亞東圖書館排印的《紅樓夢》,裏麵附有胡適的《紅樓夢考證》,讀後大感興趣,於是致信給五弟:“由於胡適先生得到敦誠的《四鬆堂集》,世人由此方知雪芹其人其事,而敦敏的《懋齋詩抄》卻遍尋未得。你在京校,何不一試,查覓此書,未必就已經是絕無希望的事了吧。”

周汝昌讀過此信,立刻直入圖書館,去查卡片櫃,這是他每日必到的“文化樂園”。盡管燕大圖書館藏書極富,檢索也便利,還是沒想到居然一查即得。他填了一個小借書單,館員用吊籃傳送到樓上書庫,不一會兒籃子下來,裏麵正是這本《懋齋詩抄》!周汝昌將書攜回宿舍細讀。

這是清繕本,字跡工整。粗讀一遍,就發現有六首詠曹雪芹的詩,而二十多年前胡適得到的《四鬆堂集》中,隻不過三首。原借書卡上是空白,說明此前無人借閱此書。

周汝昌將此結果通報給四哥,又草成一篇文章,置於案頭紙堆中。恰巧這時,接原來燕京、現在輔仁的老師顧隨10月23日來信,鼓勵他作文投稿,願代為介紹。於是他檢出兩篇,寄給了老師。一篇論歐陽詢的碑帖,一篇就是《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懋齋詩抄〉中之曹雪芹》。顧隨選了後一篇交給趙萬裏。趙先生是北京圖書館善本室主任,當時正兼職主編天津《民國日報·圖書》副刊,我們已知趙先生自己保存著一套庚辰本的攝影本。他把有關紅學的這一篇文章,在1947年12月5日發表了。

此文並不止於簡單地介紹新發現的六首涉芹詩,而是引出自己的創見。周汝昌最重視的是《小詩代簡寄曹雪芹》一首:

東風吹杏雨,又早落花辰。

好枉故人駕,來看小院春。

詩才憶曹植,酒盞愧陳遵。

上巳前三日,相勞醉碧茵。

周汝昌認為詩集是逐年按時排序,此詩作於癸未年,這就與甲戌本脂批中的“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發生了矛盾。“雪芹如真死於壬午除夕,如何敦敏在癸未還能作詩招他上已前三日(即二月二十九日——筆者注)來觀花飲酒呢?……大概‘除夕’是不會錯的,雪芹一定是死於癸未(乾隆二十八年)的除夕”。那條眉批作於近十二年後的甲申,很可能記錯了一年。周汝昌又據敦誠詩“四十年華付杳冥”,推論曹雪芹活了不超過四十歲。“所以我的結論是:曹雪芹生於雍正二年(甲辰,公元1724年)左右,卒於乾隆二十八年除夕(癸未,公元1764年2月1日)。”這就是後來著名的“癸未說”,比胡適提出的“壬午說”晚一年。這是周汝昌公開發表的第一篇文章,他出手不凡,起點很高。(關於曹雪芹卒年問題,本書第五篇中還要再討論。)

趙萬裏將周文推薦給紅學前輩胡適,胡適立即欣然回應。但這信過了一個多月才寄給趙萬裏轉交,於轉年2月20日先發表了。

汝昌先生:

在《民國日報·圖書》副刊裏得讀大作《曹雪芹生卒年》,我很高興。《懋齋詩抄》的發現,是先生的大貢獻。先生推定《東皋集》的編年次序,我很讚同。《紅樓夢》的史料添了六首詩,最可慶幸。先生推測雪芹大概死在癸未除夕,我很同意(後胡適又改變回原說——筆者按)。敦誠的甲申挽詩,得敦敏吊詩互證,大概沒有大疑問了。

關於曹雪芹的年歲,我現在還不願意改動。第一,請先生不要忘了敦誠、敦敏是宗室,而曹家是八旗包衣,是奴才,故他們稱“芹圃”,稱“曹君”,已是很客氣了。第二,最要緊的是雪芹若生的太晚,就趕不上親見曹家繁華的時代了。先生說是嗎?

匆匆問好。

                                胡適

                                卅六,十二,七

匆匆往南邊去了,這信沒有郵寄,今天才寄上。

                                卅七,一,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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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1947年12月7日致周汝昌第一信

此時的胡適是北京大學校長,正如蔡元培當年的位置。這位校長和文壇領袖主動致函別校學生,禮賢下士如此,七十年後仍令人感動。

周汝昌興奮之餘心中疑惑:胡先生訪求此書是明文公開的,燕大圖書館並非偏僻,多少碩學鴻儒抬手可查,為什麽這首次發現的殊榮就留給了小生自己呢?他以此問題請教過老師鄧之誠,沒想到鄧先生說:“我早知道,胡適早就來問過我。因我不喜歡他——已成‘半個洋人’了,我沒告訴他。”此事鄧之誠也對吳恩裕講過。

卻原來,鄧之誠早就是胡適的老對手,當新文學運動方興時,他也在北大當教授,是與“新派”對立的“老派”之典型。他憎惡白話文,凡學生試卷中有用“的”字處,必一律改成“之”。後來任教燕京,年年都要講幾回:“城裏麵有個姓胡的,他叫胡適,他是專門地胡說。”當胡適通過陸誌韋校長向鄧詢問《懋齋詩抄》時,他明知不告,也就合乎情理,不足為奇了。如此才給周汝昌留下了發現的機會,周汝昌的人生,因此才定位於紅學。

此書屬哈佛燕京學社所有,因周汝昌的發現而受到重視。在初見的大約一年之後,周汝昌給胡適的信中說:“《懋齋詩鈔》,我原想使先生一見,但因係善本,不能借出館外。現在探知此書被哈佛燕京學社當局轉往城裏,先生如和他們相識,不妨就機一看,因比在城外燕京要方便多了。”(1948年10月23日)

此後該書下落不明。1954年,吳恩裕在張次溪家發現了《懋齋詩抄》的另一原稿本,後入藏北京圖書館(即中國國家圖書館)。以後流行的影印本,就是根據這後一原稿本。到了1972年夏,旅美學者趙岡在哈佛燕京圖書館,無意之間發現原燕京大學本,“這本書還是‘冷冷清清’地呆在善本書庫中。而我是周汝昌以後第一個使用它的人。”

1948年初的周汝昌,對胡適的來信感到“欣幸無已”,但還是不服氣,以回信的方式再投稿於《民國日報》,《再論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生年——答胡適之先生》,3月18日寫成,5月21日發表。反駁的理由是開列年表,把作者與書中人物混合一起,以書中歲月季節、年齡時序與清史、曆算配合來看,自認為“若合符契”。他還說,這排列年表的辦法是跟俞平伯的《紅樓夢辨》學來的。胡適對此並無反應,那是長者與智者有風度的沉默。

6月4日,周汝昌再致信胡適,商請借閱多種書籍,包括代借別家和自藏的珍本。在我們後人看來,這既表現了他研紅的投入和急切,也顯示出冒昧和過分奢求。

趙萬裏又去信征詢另一紅學前輩俞平伯的看法。俞平伯在6月5日回信,11日見報,題為《關於“曹雪芹的生年”——致〈圖書〉編者書》(注意是致編者,不是致作者,與胡適不同)。這信中說:“周汝昌先生於《答胡適之先生》一文中提起我《紅樓夢辨》裏的附表,那是毫無價值的東西,非常慚愧。我現在這樣想,把曹雪芹的事實與書中人賈寶玉對照,恐怕沒有什麽意思”。他自我檢討《紅樓夢辨》“可存的隻有一部分,……其他多失之拘泥,訛謬傳流,大非好事。”信中肯定周汝昌對曹雪芹卒年的新推定“甚為的確”,“在考證的方麵看還是很有價值的”。其餘就是客觀平實地討論曹雪芹的生年和壽數,既讚成了周汝昌主張的“四十年華”整數,也說到“曹家的富貴繁華,雪芹便趕不上了”。如果了解俞平伯這些年的變化,就知道這是他的老實話,是誠心的自我批評。但周汝昌卻認為是在諷刺他,年輕氣盛,當天就撰文反駁。

這就是俞、周關係的開端,當時兩人還素不相識,隻是純粹的學術討論。但是周汝昌對俞的反感從此形成,他當時隻對胡適傾訴過,以後又久蓄於心底,發酵滋長。而在俞平伯那一邊,很可能渾然不覺。

在這之後,還是蒙趙萬裏好意居間介紹,胡適先生表示願與周汝昌見麵晤談,時間訂在6月27日下午,地址是北平東城東廠胡同一號。

【未完待續,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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