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深流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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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芳菲(三) 竹的故事

(2009-10-08 14:43:44) 下一個

  能約了竹出來小坐實是不易,雖同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竹卻總是忙得分身乏術。瑜伽、舞蹈、合唱團、各種公益活動填滿了她的八小時以外。
 
  竹,從四十年前那段特殊歲月走過的女人,雖然當時她也不過是個懵懂的小姑娘,卻依然沒能躲過時代賦予那一代人的特殊印記。竹,不似的清幽,亦無的淡然。在她的性格中多了被紅色風潮浸染後的剛毅倔強,見棱見角。
 
  穿過柳蔭,竹從遠處走來,身影矯健。剪裁得體的淺米色洋裝仿佛專為搭配女人自信的笑容,連眼角的紋路都恰到好處襯著她職業女性的端莊和練達。除了濃密的短發黝黑依舊,她已不是當年我所認識的那個竹。
 
  曾幾何時,除了偶爾打點零工,竹隻知埋頭家務。手指皸裂,臉龐焦黃,讓人不忍細讀歲月對她的吝嗇。其時,她還遠未到不惑之年。經曆相似的同齡女人有不少重拾書本,渴望終有一天能以白領的榮耀走進這座西方都市的高大寫字樓。竹對此未置可否,依然為丈夫兒子日日操勞,甘之如飴。竹曾玩笑說出國後相夫教子即為她的第一職業,若以此論,竹的成功顯而易見。兒子刻苦上進,學業頂尖。年富力強的丈夫在戴上幾頂方帽子後很快進入跨國企業,因其工作勤勉,業績斐然,幾年內即青雲直上,最終出任中國分公司總工。夫貴妻榮,竹成了人前人後被羨慕的對象。
 
  再次說起那段日子,竹隻輕輕搖頭,賦以一聲歎息。鏡中花,水中月,本就是空。光環不是我的,舍我而去是必然。說這話的竹淺笑著,眼角眉梢並無太多憾然的沉重。
 
  讓正值黃金巔峰期的男人走進一個躲不開聲色犬馬的大染缸,坐懷不亂的十之有幾?竹的丈夫在國內可謂如魚得水,事業蒸蒸日上的同時,還順便收獲了鮮草莓般的愛情。是出於愧疚,抑或是決絕,竹的丈夫最終也沒有回來直麵結發之妻。委托律師帶著一紙訴訟找上門來,離婚的條件相當優厚,這個男人甘願用多年打拚得到的一切換取自由。
 
  百折不回的執拗成全過他的事業,也終將成全他嶄新的愛情。我除了在協議書上簽字,別無選擇。竹的目光投在河岸的那一邊,讓我無法與之對視。許是我對這類故事中女主角的哀怨有了先入為主的認知吧,於是便下意識地渴望捕捉竹的訴說中可能潛藏的傷感。可我隻聽到一種聲音:平靜。
 
  幹嘛輕易給了他自由?即便最後隻能放棄,也不該讓他走的這般輕鬆。很多朋友替竹憤憤不平。
 
  既已無可挽回,何必苦苦相逼?我了解。竹雖剛毅,卻絕非悍婦。一哭二鬧三上吊隻是徒然輕賤了自己。麵對銘心刻骨的傷害,女人的尊嚴比情感更高貴。慧劍斬情後隻需毅然離去,眼淚和悲怨鋪不出還要繼續的路。

  你知道嗎?女人的堅強是被逼出來的。竹轉過頭對我淺笑,嘴角輕揚挑著一抹俏皮。以前的我看似四肢健全,實際是個半殘疾。因為有他撐著家,我沒想過如何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養活自己。總覺得我們是患難夫妻,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我隻要做好賢內助就萬事大吉。我過於藐視人性善變產生的能量,它超出我想象的強大,足以顛倒黑白,扭曲是非。

  人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他為自己的後半生重新洗牌定然也有來自我的因素。竹忽然話鋒一轉,意外地將矛盾引向自身。《紅樓夢》中的賈寶玉說過,女兒未嫁時是無價的珍珠,待到嫁了老了就變成死珠子魚眼睛了。竹說罷,我們不約而同搖頭歎息。自古女人似乎都活不出男人的品評,見異思遷的男人卻往往刻薄如斯。

  我從來就不是個會撒嬌重情趣的女人。或許在他領略了異種風情後,我這個糟糠之妻難免就過於乏善可陳了。也難怪他,哪個男人不喜歡賞心悅目的呢?二十多年的夫妻啊,從相識到分手,我甚至不曾為他留一卷長發。竹隨手撫弄垂在耳畔的短發,數番苦笑,一片惆悵。

  生性倔強的竹不認輸,咬牙重拾荒廢多年的財會專業,以數倍於旁人的努力拿到學位。從初級小會計做起,一邊工作一邊考會計師執照。兒子上了大學後,她在業餘時間學跳舞,學瑜伽,學服裝美容,參加演出和公益活動,充實的日子沒有縫隙留給孤獨。

  兩個女人的交談脫不了“俗”的味道。我猶疑了半天還是問了她對情感生活的打算。年屆半百,隨遇而安。竹略一思索給了我這八個字,我沉吟無語。

  我也是個女人,有著女人的正常情感和需要。看別人家裏都是夫唱婦隨,唯我孑然一身,能不寂寞?甚至會懷念當初有他在身邊的感覺。許是覺察出我無語背後的困惑吧,竹坦率地直言不諱。不過我更珍惜現在,珍惜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一切,自己擁有才是真實,不怕失去。當年的他可以給我金錢給我依靠,卻永不可能給我自信。

  生活本是如此,雖苛刻卻也不失公平,它會在最合適的時機回報善待它的人。

  又是些日子流水般過去了,竹不知正忙碌在這個城市的哪一片屋簷下。窗外夜色四合,月色正好,該是農曆十五吧,初升的滿月遠遠地懸垂在天地間,一輪渾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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