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深流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露營”對於久居城市的人的誘惑力是不可小覷的。每年夏季，卡爾加利周圍的露營點總是爆滿，不但要預定，且要提前若幹星期，甚至若幹月。否則，你隻有望而興歎，轉思來年的份兒。早在我們回國前，就由朋友牽頭發起這次幾家人的聯合露營行動，時間就定在八月初加拿大Civic Day假日的長周末。
安於大湖邊的露營點呈現著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各式房車參差羅列在遠近的樹叢中。驅車兜了一圈竟然沒看到一頂帳篷，看來前些年卡爾加裏地區受到石油價格飛漲的帶動，有錢人越來越多，都鳥槍換炮，從帳篷走進房車了。不過既然是“露營”，不住帳篷如何“露”法？所以我們決不羨慕房車的優越，獨愛帳篷的野趣。一幹人拉開架勢，安營紮寨。男人們支起帳篷，女人們安放睡袋，孩子們從這家竄到那家，好奇心無限膨脹。十好幾口人安置在五頂大小不等的帳篷裏，遠望去，我們的營地規模不小，充分體現我們此行的理念——玩就要玩出個陣勢！
營地靠著湖邊，目的當然是玩水。天公作美，正趕上卡爾加裏地區今夏最熱的兩天。雖然剛剛經曆了珠海和香港的海水浴，麵對碧波盈盈的大湖，玩興絲毫不減。這裏的水格外清涼，孩子們是不怕的，我卻隻敢裸露雙足對之淺嚐輒止。戲水曬太陽、躺在沙灘上小憩，整個下午悠閑疏懶，渾身的筋骨都鬆軟了。傍晚，露營點炊煙四起，燒烤味香飄四野。被陽光撫愛了一整天的空氣餘溫未散，不溫不火。
吃興聊興正濃，卻見一中年女人向我們急匆匆走來。她原本正在房車裏看電視，得知在十五分鍾後將有特大暴風雨襲擊我們所在地區，看我們這群人還吃得悠閑，對危機毫無察覺，所以趕緊跑來報警。又遇上好心人了，我們顧不上更多感歎，火急火燎收拾殘局。一切安妥後，看天上烏雲似乎隻是在近旁兜了個圈子而已，這邊依舊風景獨好。不過，心頭的那點兒慶幸尚未退去，已感到風力漸大，正以加速度撲麵而來。
狂風總是暴雨的先行者，頓時飛沙走石，打在身上生疼。營地兩旁的樹林被風撕扯著，發出掙紮中的呼嘯聲。前後不過兩三分鍾的功夫，天地皆已變色，頭頂的藍天瞬息消失地無影無蹤。烏雲深處隱隱透出閃電的猙獰，風暴的喘息已清晰可聞。幾個孩子哪裏親曆過這等陣勢，驚懼恐慌，手足無措，直至號啕大哭。我家女兒不假思索飛速跳到我身上，以幾乎令我窒息的力量緊緊地摟著我，小外甥女卻找不到媽媽（老妹這會兒好像跑去關帳篷了？），我騰出一隻手拽住外甥女，一手夾著女兒，飛快地向停車處跑去。這時總是越忙越亂，車門鎖著，鑰匙在妹夫身上。我們這一群老弱婦孺終於都逃進車裏，男人們正奮不顧身戰風鬥雨搶救物資，重新紮牢帳篷。朋友家的小帳篷被連根拔起，篷布在風中飛舞如浮萍。
雨，毫無慈悲之心地傾盆而下，風助雨勢狂躁地肆虐在蒼茫天地間。我們躲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裏，看窗外一片混沌，任時間沉默流逝，很乏很無助。風像一隻無形的大手，車子成了它擺弄的搖籃，孩子們內心的恐懼毫不遮掩地流露在茫然的眼神裏，女兒硬是像小娃娃一樣縮在我懷裏，問我車子會不會被大風卷起來，閃電會不會落到地上，我們是不是很不幸地遭遇了龍卷風。約摸兩個多小時後，周遭重歸一片寧靜。大夥兒紛紛鑽進各自的帳篷檢查受災情況，萬幸受災均不嚴重，統計損失枕頭兩個，睡袋一條，衣物若幹，未能影響各家一夜安睡。
清晨醒來空氣被雨水和晨光調製地清新異常，風雨恍似隻在夢中。太陽還是笑眯眯地，一副“任你昨夜風狂雨驟，我自和煦依舊”的模樣。又是一整天逍遙自在，無須贅述。
入夜，月朗星稀，雲淡風清。明天就要打道回府，倦乏的人們早早裹著溫暖的睡袋躺下。眼睛閉上，美夢襲來。晚風悄然透進帳篷上卷起的窗簾，仿佛在補償前夜的驚擾，很美很溫柔……
老天爺的臉卻是說變就變的。我被一陣“呼呼啦啦”的聲音驚醒時也不知是什麽時辰，帳篷外烏漆麻黑。一陣嘯聲從樹林的方向傳來，令人汗毛直豎，起風了！這時候除了三個小丫頭，其他人都醒了，分頭爬起來摸索著拉上帳篷窗簾，黑暗中能清晰地看到幾雙眼睛同時死死地盯著帳篷頂。與前一天如出一轍，風力迅速加大，支撐帳篷的筋骨開始在風中瑟瑟發抖，顯得贏弱不堪，沒多久迎風的一麵終於頂不住了，“嘩啦”塌陷下來一大塊，我們趕緊站起來以身體撐起蓬壁。看來這風是來者不善啊，大家小聲商議是否需要將三個還在沉睡的孩子轉移到車上去，可外麵風大氣溫低，從溫暖的睡袋裏衝出去十有八九要受涼。正猶疑著，就聽到外頭爆豆似的雨點直落下來，看來是要我們與帳篷“共存亡”了。
雨水和著狂風發出驚濤拍岸似的聲響，與我們隻是一布之隔。刺目的閃電不知來自何方，映得帳篷頂上一片緋紅，接著便是炸裂似的雷聲向著我們狂轟亂炸，那氣勢讓人心膽俱顫。沒有了讓人安然棲生的一片瓦簷，風雨雷電竟顯得如此強悍。隱隱聽到鄰家帳篷也不太平，似有人出來跑動之聲。三個孩子麵對風暴卻出人意料地冷靜，抱定了“風聲雨聲雷電聲，聲聲不聞”的信念兀自香夢沉酣，倒是省去我們許多憂心。
終於，困倦比風雨更加難以抵擋，漸漸不支昏昏睡去……
風暴總有過去的時候，曙色和往常一樣翩然而至。聆聽清晨抖落的第一縷鳥鳴，竟恍然不知昨夜是真是夢？早起的朋友信步走來，大談昨夜“遇難”經過，風雨吹塌了他們的小帳篷，睡袋、氣墊、枕頭全部遇難，一家三口冒雨逃至車內蜷縮一夜，直累得筋軟骨麻。這般露營曆險尚屬首次，大家非但無絲毫沮喪，反而更覺有趣。說笑間各自收拾行裝，打道回府，不亦樂乎。
後續：回到卡爾加裏後得知這兩天風暴同樣襲擊了市區，氣象部門發布了橙色，以至紅色警報。全市很多地方樹木遭到雷擊，風暴造成電力供應中斷。市中心更發生一起嚴重事故。風暴來臨時，三歲的小女孩兒米雪兒Michelle正隨父母逛街，不幸被從天而降的建築工地材料奪去了幼小的生命。悲劇發生地太快太慘烈，許多好心人將鮮花和祝福送到女孩蒙難的地方，寄托哀思。災難每一天都在這個世界上發生，當我們還活著，還能享受生活，就放開心懷去擁抱快樂，少一點庸人之歎，杞人之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