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是個不到四十歲的普通美國男人,曾是我的同事,公司裏的資深軟件工程師,不但聰明而且肯幹,軟件部經理手下的得力幹將。聰明的大衛卻完全不帥氣,一米七零的個頭和“高大的美國人”更是不沾邊。從外表看,實在沒什麽特別吸引人的地方,隻除了他的笑容。大衛笑起來,嘴角總是非常賣力地向上彎去,加上兩隻圓眼鏡片,就成了標準的happy face。
剛剛結識大衛的時候,看他兩隻手上光禿禿地,沒有象征“婚姻”的戒指,猜他一定是瀟灑的單身貴族。很快,交談中他就毫不掩飾地向我托了底兒。他,離異,三個兒女,都在上小學,均跟著前妻。
大衛經常加班,但隔周的周五卻一定要提前下班。每到這時,公司的同事就都祝他周末愉快,我們都知道大衛是急匆匆去接三個兒女了,又到了法定的他和三個孩子共度的周末。我喜歡在周一的早上和大衛聊聊天,聽他繪聲繪色地講兒女們周末的樂事,講兒子去參加棒球賽,講小女兒已經到了參加學校拉拉隊的年齡,那一刻的大衛快樂地如一個大孩子,在他雙眸中流動的陽光總能深深地感染我。
複活節前,大衛興衝衝地來問我有什麽竅門可以使煮雞蛋容易去殼,說是要親自為孩子們煮上幾十個雞蛋,親自將它們製作成五彩的複活節彩蛋,再在孩子們回家前把彩蛋藏匿在屋裏屋外,不但如此,他還早早買回一隻大火雞,準備親自下廚為孩子們做一頓複活節晚餐。那時候,我還沒有做母親,卻已被這份陽光般的父愛感動了,我想,如果我孩子的父親能夠以相似溫柔的情懷愛我們的孩子,那該是怎樣的幸福呢。
大衛住在伊利諾州和印第安那州交界處的一個名叫Lansing小鎮子上,每天上下班總要花上個把小時,遇上塞車情況就更糟了。曾經印象中的美國人都是灑脫的消費派,有點錢就去享受,去旅遊,海闊天空地逍遙。而大衛卻老實巴交的,生在Lansing,長在Lansing,在Lansing成家,又在Lansing離異。至今最遠的地方不過是去了佛羅裏達的迪斯尼樂園。
大衛的前妻在家中作了幾年全職媽媽後,又在銀行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然而,這次回歸社會的舉動卻成了這個家庭大地震的震源。妻子在遭遇新的激情後提出離婚,大衛以美國人特有的灑脫坦然郵芰耍�踔撩揮瀉推拮憂空�魏我桓齪⒆擁募嗷とǎ�」芩���爍凍雒吭鋁角�澇�母а�選N以��笪賴蹦甑木齠ǘ�曰螅��皇且恍Γ���摹W魑�蓋祝�笪賴牡諞豢悸遣皇親約海��悄曖椎暮⒆用恰:⒆雍湍蓋子凶乓恢痔烊壞那酌埽�腿縹頤侵泄�慫子鎪檔模�扛齪⒆傭際悄蓋谘砩係糲呂吹娜猓�諛蓋谘肀叱ご蟮暮⒆櫻�詞褂腥鄙俑赴�囊藕叮��換崾�タ燉幀D蓋啄芄桓�牒⒆幼釵屢�韌椎惱展恕:慰鋈�齪⒆櫻��魷嗔�耐���穩趟�切⌒∧曇途統惺苣欠菝�牡摹⒄抖鮮腫惆愕耐矗?/P>
很多年了,大衛始終固執地住在Lansing小鎮上。把每日裏枯燥的數小時打發在芝加哥rush hour的擁擠中。大夥兒都勸他賣掉舊房,搬到公司附近來,反正他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何不把路上奔波的時間省下來交女朋友呢?大衛對此依然報以一笑,淡淡的。那座老房子藏著許多不能丟棄的記憶,三個孩子都在那裏出生長大,他們熟悉其中的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隨便從廚櫃裏取出一件小東西,都能勾起一些和孩子成長相關的回憶。孩子們周末回到老房子,就好像燕子回到舊巢,別有一番親切,一種奇妙的歸屬感。大衛喝著咖啡,娓娓訴說著,我在他的雙眸中隻能捕捉到一個內容:父愛,深沉的父愛,無怨無悔的父愛。
兩年後的夏天,大衛戀愛了,女友是個離異,帶著三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大衛還是很愛笑,那笑容卻已充滿了夏天的熱烈。他興奮地拿著和女友的合影給我看,“就是她,沒錯!我知道這一次就是她了!我終於找到了!”他的口氣中滿是幸福的不容置疑,讓我動容,又情不自禁地為之雀躍了。大衛蜜月歸來,白皙的臉膛竟曬得黝黑,少了些靦腆,多了些瀟灑,隻有笑容不曾改變,溫和親切。作為新婚賀禮,我送給他一隻特意從唐人街禮品店裏買來的雙麵繡屏。打開禮品盒的瞬間,大衛的笑容竟如初秋的楓葉浮上了了幾分紅暈。那個下午,大衛又坐在機房裏侃侃談起了他幸福的新婚生活,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聆聽他的訴說。
不久後,我便因故離開了那家小公司,彈指間四年光陰飄然而過,我還是經常想起大衛,想起他的笑容。每一次想起,我都情不自禁地微笑回望那一段記憶。樸實憨厚的大衛其實已在無形中將他的一種人生信念潛移默化傳遞給我——快樂和笑容是我們無論任何時候都不可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