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連續看到《南方周末》登的文章,深感遺憾。那是大眾媒體,怎麽一點也不代表大眾的利益呢?先是匿名(柯貝)以大字報的形式批了對轉基因食品存有憂慮的生物學家Barry Commoner、曹明華、蔣高明,又是記者李鐵以統計數據忽悠老百姓美國人已經吃了多少轉基因。前者試圖從理論上證明憂心派不懂分子生物學,後者又拿選擇性失明的數據來“辟謠”。怎麽會這樣呢?
柯貝在科學網被尋正批得體無完膚(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 uid=460310&do=blog&id=467911)。本來就是如此,任憑你是多大的生物學家,現在對轉基因技術本身存在的不確定性根本就沒人能夠解決。這不是某個人的局限性,這是現有科學的局限性。B.Commoner、曹明華說存在不確定性,柯貝就說人家不懂現代分子生物學,蔣高明說有機生態農業可以解決吃飯問題,就被曲解成反對新技術,這腦袋咋就這麽強勢涅?
你確定,能有多確定?
跨物種轉基因本來就是假設兩個物種信號和表達係統足夠一致,可是一致嗎?別說這個理論上的,實驗中那些工具酶能100%切幹淨嗎?轉基因後 Southern Blot結果找不到兩個相同,甚至相似帶型的樣品(圖一),還說精確控製?轉基因插入位點不確定,誰知道會表達出什麽?可是至今沒看到轉基因後作物與源作物的蛋白組學分析,你哪怕跑個二維電泳再測下序列呢?篩選到最後排除了可能表達的無關或者有害蛋白嗎?什麽是“實質相同”,隻檢測傳統食物中那些已知營養物和反營養物有沒有變化,所有對未知的排除就完全依靠動物的毒理學實驗了。那麽我們就來看一下毒理學實驗能確定嗎?
圖一(Plant Cell Rep (2010) 29:1097–1107)
毒理學理論:
在談Bt對哺乳動物有沒有害之前,先了解下Bt毒素對所謂“目標生物”的作用機理是什麽。我先直譯一下這段“Bacillus thuringiensis (Bt) bacteria produce insecticidal Cry and Cyt proteins used in the biological control of different insect pests.... The 3d-Cry toxins are pore-forming toxins that induce cell death by forming ionic pores into the membrane of the midgut epithelial cells in their target insect. The initial steps in the mode of action include ingestion of the protoxin, activation by midgut proteases to produce the toxin fragment and the interaction with the primary cadherin receptor. The interaction of the monomeric CrylA toxin with the cadherin receptor promotes an extra proteolytic cleavage, where helix alpha-1 of domain I is eliminated and the toxin oligomerization is induced, forming a structure of 250 kDa. The oligomeric structure binds to a secondary receptor, aminopeptidase N or alkaline phosphatase. The secondary receptor drives the toxin into detergent resistant membrane microdomains formingpores that cause osmotic shock, burst of the midgut cells and insect death. Regarding to Cyt toxins, these proteins have a synergistic effect on the toxicity of some Cry toxins. Cyt proteins are also proteolytic activated in the midgut lumen of their target, they bind to some phospholipids present in the mosquito midgut cells.”(Adv Exp Med Biol. 2010;677:127-42)
Bt細菌產生殺蟲Cry和Crt蛋白,用於不同害蟲的生物防治。...3d-Cry毒素是成孔蛋白,可以通過在目標昆蟲的中腸上皮細胞膜上形成離子孔道導致細胞死亡。作用形式的開始步驟包括攝入毒素前體,由中腸蛋白酶激活成毒素,並與初級cadherin受體反應。單體的Cry1A毒素與cadherin 受體作用,促進進一步蛋白水解,蛋白域I的阿爾法螺旋消失,毒素形成寡聚體結構,大約250
現在來看專家們大談的Bt蛋白理論上的“三道防線”:第一,煮熟了就沒事?那東西熱穩定性超強,100攝氏度,60分鍾不會降解(圖二)。變性蛋白當然還存在致敏性可能;第二,不耐胃蛋白酶、但是耐胰蛋白酶。可是,看看中國農業部農業轉基因生物食用安全監督檢驗測試中心(北京)黃昆侖實驗室怎麽證明 “Cry蛋白易被降解”的?Cry蛋白量與酶液濃度比是1:19(Regulatory Toxicology and Pharmacology 58 (2010) 474–481)。試問你平時吃飯的時候,胃裏的蛋白與消化酶量比是這樣的嗎?實際上,飼喂動物的實驗已經在糞便裏發現了Cry蛋白,這說明啥呀?第三, “哺乳動物腸道細胞沒有受體”。請看上麵的毒理學研究,鈣黏蛋白(cadherin)、堿性磷酸酶,哺乳動物腸道裏沒有?實際上,你得問,哪種細胞沒有 cadherin?哪個組織沒有堿性磷酸酶?同一蛋白家族的成員,其實序列相似度可以很高。再看細胞的耐去垢劑微區,這是近十幾年內的發現,細胞膜並不是平均分布的,上麵大量存在耐去垢劑的被稱為“脂筏”(lipid rafts)的膜結構單元。在這裏“賣弄”一下,大量功能蛋白都是通過這種細胞膜上的集中、寡聚在脂筏中從而發揮功能的。那麽,哺乳動物哪種細胞沒有脂筏結構?以上“三道防線”排除了什麽不確定性?
圖二(Food and Chemical Toxicology 47 (2009) 1459–1465)
到現在為止我僅僅看到一篇報道涉及Cry蛋白對哺乳動物小腸上皮細胞的實驗,說Bt蛋白不影響小腸上皮細胞的膜完整性(In Vitro Cellular & Developmental Biology - Animal 42(1 & 2):45-49. 2006)。這篇雜誌影響因子不到1。但也就在這個實驗中,證實了Cry蛋白可以與牛、豬的小腸上皮細胞刷狀緣囊泡(BBMV)的結合。看看數據,與昆蟲腸道的BBMV結合量差別很大嗎?(圖三)
圖三(In Vitro Cellular & Developmental Biology - Animal 42(1 & 2):45-49. 2006)
(2011-08-01補充:1. 需要說明的是在對昆蟲的毒理學研究中,發現Bt蛋白受體Bt-R1、BtR175等,均來自昆蟲,屬於鈣黏蛋白樣受體(Cadherin- like receptor)。而哺乳動物中大量存在不同類型的鈣黏蛋白,未知是否能夠參與Bt蛋白的細胞毒性功能,這方麵的研究報告很少。2. 在Cry蛋白的毒性作用中,最關鍵的並不是Cry蛋白與BBMV的結合,而是結合鈣黏蛋白樣受體後,促進了Mg2+依賴的信號途徑,從而使得細胞死亡。非特異性地,如Cry1Ab蛋白寡聚體與脂筏結合不能產生細胞毒性(Cell Death and Differentiation (2005) 12, 1407–1416)。3. 關於Cry蛋白對目標生物腸道細胞的毒理學研究並不完善,發現鈣黏蛋白樣受體及氨基肽酶N(APN1)受體都是近些年的工作。並且不同Cry蛋白,比如Cry1Ab與Cry1Ac,盡管序列相似度很高,但卻可能通過不同機製作用目標昆蟲的中腸細胞(Cellular and Molecular Life Sciences,Volume 66, Number 8, 1337-1349),不同受體對不同Cry蛋白的親和力不同。)
動物實驗的不確定性
大量動物實驗沒有發現Cry蛋白的急性毒性作用,而同時,又統計出了對肝腎的不確定性影響。就在最新發表在《歐洲環境科學》的一篇綜述中,總結了19項給哺乳動物喂食商品化轉基因大豆和玉米的動物實驗研究中,計算出對雄鼠腎43.5%的幹擾係數,對雌鼠肝髒30.8%的幹擾係數(Environmental Sciences Europe 2011, 23:10 doi:10.1186/2190-4715-23-10)。另外一項歐盟委員會組織的90天動物(大鼠)喂養中國提供的轉基因大米實驗,與非轉基因的對應大米(來源種)做對比,未發現總體健康問題,得出結論是“未發現有害影響”,同時,出現腎上腺15%、(雄鼠)睾丸10%,(雌鼠)子宮19%等器官重量,WBC(白細胞數)下降15%等顯著性差異(Schroder M,Food and Chemical Toxicology 45 (2007) 339–349)。在90天大鼠喂食轉雪花蓮植物凝集素大米的實驗中,也發現小腸顯著性增重10%,腎上腺增重10%等(Poulsen M,(FCT,2006)A 90-day safety study in Wistar rats fed genetically modified rice expressing snowdrop lectin Galanthus nivalis (GNA))。在黃昆侖實驗室驗證Cry1C蛋白毒性的小鼠實驗中,僅僅灌胃15天,未發現急性毒性影響,但是雌鼠顯著性肝髒增重18%,腎髒增重14% (Regulatory Toxicology and Pharmacology 58 (2010) 474–481)。但我其實並不能采納黃昆侖教授實驗室的這個結果,因為它存在明顯的低級錯誤(http://blog.sina.com.cn/s /blog_757a88730100s7lh.html)。
即使這些實驗中,其它多項指標沒有顯著性差異,大鼠整體生命體征也沒有發現有害影響,但這能得出這幾種大米“安全”的結論嗎?能給人吃嗎?這僅僅是喂食三個月的實驗而已。最終,這些實驗統一的結論是,這種亞長期動物實驗並不足以證明人長期食用的安全性。
在這些不確定性麵前,誰來做驗證者?
美國人從來也沒有做過誰的小白鼠,媒體記者李鐵不要忽悠。“小白鼠”的定義是連續足夠量的食入,一月內不連續地吃到幾次,什麽問題也說明不了,就連拉肚子都不容易確定是怎麽回事。你的那篇報道中既然引用了糧農組織(FAO)的數據,我默認你確實看過了美國各種主糧的消耗水平細節,可是你卻不在文中對“食用”做任何說明。“聯合國糧農組織的食物平衡表格(2007年)也對這一問題做出了回答。美國當年產大豆7286萬噸,41%用於出口,其餘都用於國內消費,其中93.1% 用於食用,用於飼料的不到7%。玉米年產量超過3.3億噸,17.5%用於出口,在國內消耗的部分,28.7%是食用消耗。比例最大的是甜菜,用於製糖,幾乎100%供美國國內食用。”。事實上,美國人幾乎不會將大豆直接用於食用,玉米在除去玉米油、糖漿、食用酒精、玉米澱粉等幾乎不含有轉基因蛋白的用途後,上美國人餐桌的量也很少,根本就無法與美國真正的主糧——小麥相比。你故意不給出具體數據,與以前大多數忽悠的方式相似,就是將“美國大約70%食品可能含有來自轉基因作物的成分”忽悠成“美國大約有70%轉基因食品”。看看下表,這就是FAO對美國食品的統計數據節選(圖四)。請重點看“年人均食用量”,和“日人均蛋白提供量”兩欄(圖四黑框欄),看看小麥和玉米食用是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再看看大豆美國人是不是那麽愛“炒著吃”的?
若基於錯誤的原始數據,你不可能得出正確的結論。說真的,雖然看起來你寫得也挺長,但白寫了(當然,應該有稿費吧)。
圖四(http://faostat.fao.org/site/368/DesktopDefault.aspx?PageID=368#ancor)
結論
當院長、院士不在實驗室,而是不斷出現在媒體上之後,我就已經可以肯定轉基因主糧在中國市場上出現隻是時間的問題了。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出現在超市和飯館裏。若標簽會影響市場,我們有一天也一定會如現在的美國人一樣,討論要不要強製標簽(http://blog.sina.com.cn/s /blog_757a88730100rlv9.html)。隻要短期係統性急性毒性作為最主要的檢測標準,這一切的發生就是注定的。但是,我僅僅希望,專家們擔起專家的責任,認真考慮每個細節,不要忽悠,不要犯那麽明顯的錯誤;媒體盡量站在公眾一邊,即使不如此,也應本著責任盡量全麵客觀地報道。即使不能全麵客觀,也盡量不要用“辟謠”的思維方式,不要用“無知”、“愚昧”、“素養低”等這樣攻擊性的語言。你隻需要表達你知道的事實,將判斷留給讀者,這才是中立的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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