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菊東籬下

隨性的人,喜歡隨心所欲。不管多少,也無論長短,想到了,記下來,就有了這個被稱為博客的東西,且將之命名為採菊東籬下,其實是想悠然見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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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身份與認同——該不該同情貪官子女引出的話題

(2009-03-15 10:19:30) 下一個

我在網上轉貼了一篇文章:《留學生自述:我到加拿大之後,父親被雙規了……》。沒料到,反應還很熱烈。在跟貼中,有人表達出對貪官子女的同情,有人則對此種同情心十分憤怒。我本想跟貼以回應,但發現,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講清楚的。

從常識上說,貪官和貪官的子女,如未共謀犯罪,他們之間僅是家庭成員中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係,這與其他家庭內部父母與子女的關係,並無本質的不同。如果貪官的子女還未成年,貪官本人與他們的子女,還依法是供養者和被供養者的關係。但僅僅依據此說,就認定該同情,抑或是不該同情,我感到還遠遠不夠。於是冒著被責為囉嗦的風險,開始了下麵的文字。

人人都是演員

有人說,我們這個時代,是個追捧明星的時代。還據說,演藝明星是其中最受追捧的。因此,千百萬人都在做著演藝明星夢。其實,不用做夢。所有人天生就是演員,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多重角色。

人從瓜瓜墜地那一刻起,就有了社會角色:兒子或女兒。如果有哥哥、姐姐的話,還會多一重角色:弟弟或妹妹,等等。這一類與生俱來、由血緣關係所決定的角色,是人們無法選擇的無自主性角色。

還有一類角色,是由社會和個人雙向選擇的自主性角色。當社會出現某種需求時,個人意願經社會認可後,即告產生。例如,城市規模擴大,需要增聘人手清潔城市,應聘成功者就具有了清潔工的角色。又如,飲用水質下降,市民產生對純淨水的需求。你創辦純淨水廠,產品被市場所接受,你就有了純淨水開發商的角色。

換句話說,社會需求催生社會角色,你有誌於滿足此種需求,且具備適任條件,並完成社會接納程序,你就會擁有此種角色。即:社會需求>個人意願+個人適任條件>社會接納>角色產生。從總統角色,到各行各業的各不同角色,莫不都是這樣產生的。

反之,當社會某種需求消失或減少,此種需求所催生的角色,就會消失或減少。一些傳統職業角色,如補鍋、補碗匠,磨刀匠等,就是這樣消失的。

角色的轉換

人們所承載的角色,特別是自主性角色,通常是處於變動中的。人們在自己的一生中,往往要經曆若幹次角色轉換。

當用“角色轉換”去觀察社會時,我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限製人們角色轉換的社會,通常發展緩慢;而角色轉換空間大的社會,往往發展較快。

例如,在計劃經濟條件下,一切由“組織安排”,人們喪失了角色轉換的自主權,社會趨於靜止狀態。而當社會轉型為市場經濟後,角色轉換成為一種自主行為。“跳槽”——一種角色橫向轉換的行為,普遍發生。社會一下子變得充滿了活力。

角色轉換的內在推動力,是角色承載人“向上”的追求。權力、金錢、榮譽、興趣的滿足等等,都可以是“向上”的目標。換一句話說,就是原有的角色不能實現上述目標時,人們就試圖轉換角色。因此,角色的橫向轉換,隻是“向上”的縱向轉換的初步。

等級身份的產生

在考察角色的縱向轉換中,我們又發現了另一個有趣的現象:當社會讓人們的角色凝固不變時,等級身份就出現了。

例如奴隸,就其社會角色而言,他們是奴隸製社會中的勞動生產者。如果通過學習和努力工作,他們就能改變一無所有的狀況,而不是無論怎樣也隻能世世代代依附於奴隸主,就不會有奴隸這一等級身份的存在。反過來,奴隸主也是這樣。

又如封建社會的皇帝,其社會角色是國家的最高管理者。如果這一角色是和平選舉產生的,且公民均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而不是父傳子的世襲方式,就沒有這個至高無上的專製特權等級的存在。以血腥暴力改朝換代、強行改變最高管理者的曆史選擇,就會消失。

在皇權架構下的各級管理者,科舉考試隻是為他們進入封建專製機器,提供了機會。但在這個龐大的官僚體係中,他們是沒有自主轉換角色的權力的。他們的所有權力,包括身家性命在內,最終是由皇帝決定的。“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是最好的注腳。為了獲取一點轉換的自由,和提高一點手中權力的穩定程度,行賄、造假、投靠某一權勢集團,是他們的必然選擇。

角色認同與身份認同角

角色的成功,是角色承載者本人的認同與社會對此角色的認同,兩方麵認同的結果。

在社會分工不細、社會門類單調的封建社會裏,作為封建官僚的管理者角色,異化為權貴等級身份。成千上萬讀書人,千方百計擠進這個官僚係統,他們所認同的,不是管理者角色,而是權貴身份。

隻對上負責、不受民眾監督的體製,令管理的基本內涵——服務,被異化為對服務對象的淩駕。即使在“開明盛世”,社會大眾認同的,也不是他們的管理,而是他們的等級身份。貪腐之風,以對方官職高低、權勢大小決定應對的崇權文化,均源於此。

封建皇帝被趕出曆史舞台後,以等級身份認同模糊角色認同的文化傳統,並未因皇帝的倒台而消散。它們常常以新的包裝出現,而不易被人們所察覺。

例如,行將走入曆史的城鄉戶口分割製度,就是這種等級身份文化的製度性表現。作為曆史的一個插曲,這一把人分為城市人身份和農村人身份的歧視性製度,不管是製度製定人,還是製度遵從人,在長時期內都未意識到它對人類平等觀念的踐踏,對人平等權利的剝奪。

扭曲的角色評價

等級身份文化所扭曲的,不僅僅是農民的社會角色。源自社會需求所產生的各種角色,都被它所扭曲為一種身份,放置於社會的某一個等級,且和血緣家庭攪在一起。同一個社會角色,因為角色承載人的家庭背景不一樣,人們就會作出完全不一樣的評價。

角色認同,是通過角色評價來實現的。對社會需要的滿足程度,是角色評價的唯一尺度。但在等級身份的文化氛圍中,濃厚的等級身份色彩模糊和扭曲了社會對角色的評價標準。這就好像少女時代的武則天角色,因為是由年過半百的著名影星扮演,就一定要觀眾接受少女的中年婦女形象。

以等級眼光評價農民,必然會模糊農民創造農產品的社會角色。人們天天都在享受農民的勞動成果,沒有人離開了農民所創造的勞動成果,還能繼續生存。但人們卻在精神上、製度上和報酬上,把農民置於末等公民的地位。

農民進了城,他們和他們的子女,仍然是“農民”等級。他們遠離了農民的社會角色,他們做著城裏人做的工作。他們比城裏人付出更多、幹得更好。但,就因為他們是“農民”,他們得到的報酬,卻比城裏人少了許多。這用報酬體現出來的角色評價,就被等級文化赤裸裸地扭曲了。可悲的是,在相當長的一個時間裏,“城裏人”和“農民”,都把這種扭曲視為理所當然。

變味的同情心

同樣被扭曲,卻同樣被視為理所當然的,還有前麵所提到的官民關係,以及官員和他們的子女、親屬之間的關係。

創造過“滅九族”暴行的中國封建社會,其血緣等級遺禍,長期荼毒著人們的意識。上世紀6070年代那場史無前例的災難中,那個“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所謂對聯,不知戕害了多少家庭、多少人。直至今天,在對某人作評價時,人們仍習慣把他(她)與其家庭捆綁在一起。

當某人身居高位、大權在握之時,人們往往不計較其管理者職責履行得怎樣,不僅對他本人恭奉有加,對其子女、親屬也禮讓七分。而一旦他失勢、倒台,他和他的子女、親屬,頃刻成為眾人唾棄的對象。人們所說的貪官,隻是已被查出來了的腐敗分子。所謂貪官的子女,盡管他們有自身的社會角色——學生、崗位工作人員等等,但輿論評價他們的,通常不是他們角色任務完成的好壞,而是他們當官的父母。

同情心,這原本是他人遭受痛苦磨難時,自己身同感受,自發產生的一種情感。這種情感,甚至擴展到了非人類的動物。它是人性中善的意識的自然流露,是沒有附加條件的。引發同情心的,是他人的痛苦。同情心本身,與第三者是沒有關係的。人們並不是要弄清痛苦發生人的複雜關係,才會決定是否產生同情心。

但等級身份文化,卻讓我們的同情心附加了許多限製。“家庭出身”,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一種限製。正是在這種氛圍中,人們才把對貪官的憎惡,不問青紅皂白地轉移到了他們無辜的子女身上,讓純潔的同情心變得斑駁陸離。

 

.2006.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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