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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蜀素帖》賞析
01
本帖以載體的質地命名在書法史上似乎也是絕無僅有的,而它又是米芾所存書作中寫在絲織品上的唯一之物。高27.8cm,寬270.8cm,凡71行,共556字,抄錄在織出的烏絲欄上共有五七言自作詩8首。今藏台北故宮博物院,曆久如新,光彩照人。
米氏創作這件銘心絕品是在元祐三年(1088年),時年38歲,正供職於潤州教授任上。我們已無從了解他何以能無羈逍遙,似乎三年一任的律令對他網開一麵。其實他在半年前已經曠職,沿著運河東下,在常州﹑宜興﹑無錫﹑蘇州皆有盤桓,這些都記錄在他8月8日即早此一月有半的《苕溪詩》中了。據《吳興誌》,林希(1034~1101年)在元祐二年8月28日到湖州任,所以米芾受邀已久而且可謂延頸期待。當然,林希請米芾作苕霅之遊更有蓄謀,即意在請他完成這件織於慶曆四年(1044年)且已傳家45年的一段蜀素。原先蜀素上還有秦伯鎮(玠)書寫的《蜀道難》,秦應是父輩的朋友,也算書名頗盛的人物,但隨著時代審美眼光的普遍提高,其水準顯然於新進已瞠乎其後,於是也就失去保留價值,被一裁棄之了。
從米芾《殷令名頭陀寺碑跋》中得知,與其結伴同舟的是潤州世家子也是“米粉”的葛藻,此時應居住蘇州。碑跋書於9月3日暫泊的垂虹亭,乃運河吳江段最著名的驛站。運河至平望鎮即西折便可經南潯昇山直達湖州。據《元豐九域誌》,湖州“自界首至蘇州六十裏”,這界首應即湖州的東界,可知米葛“入境”亦不過9月4、5日而已。那麽何以還要寫《入境寄集賢林舍人》?這就是通報禮節,古時是“為王前驅”,現在則借助手機或短信了。東坡知潁州時,劉季孫赴隰州迂道訪之。蘇《喜劉景文至》詩的前四句是“天明小兒更傳呼,髯劉已到城南隅。尺書真是髯手跡,起坐熨眼知有無”,便可知其梗概。米芾在湖州大概就作了這首以及緊接的兩首。從這個情況估計,米氏一行訪問不會超過一月,“浩浩將我行”,那落款9月23日差不多已到臨別了。
02
八首詩中,《擬古》二首也許是舊作,無非托物寄興所指莫名。其一諷刺攀援青鬆的淩霄花“不羞不自立”,卻在鬆樹上花枝招展。“丸丸”即桓桓,狀鬆樹的巍峨挺拔,“舒光”的當然是淩霄,它遮掩了鬆身而自鳴得意著。“安得保歲寒”無疑是對淩霄的反詰:歲寒而知鬆柏之後凋,但它並不需要靠樸實無華的外表證明什麽,哪像你未到歲寒早已衰敗零落了呢!其二拈出龜鶴兩種象征長壽的動物,想象它們不甘寂寞玩了一個遊戲:二鶴各銜竹枝一端,讓龜咬住中間,帶它遨遊太空!“以竹兩附口”,何其精煉,結句也極為俏皮,幾乎在揶揄鶴們的惡作劇了。這則寓言不知是否揭示一動不如一靜的真理。兩首之中後者為勝,乃勝在具有豐富的想象力。據說武漢黃鶴樓演繹此詩為大型雕塑,也算附會黃鶴遙對龜山的主題吧。
《吳江垂虹亭作》是湖州之行道途即景,第一首被清代厲鶚獨具隻眼地選入《宋詩紀事》並冠於篇首,確可認為是米詩之壓卷。我們認為更是此卷最精警的片段,從此開始米芾適應了絹素性能筆勢流走漸入佳境,從而精彩紛呈。“洞庭”和其二的“五湖”以及後麵的“震澤”、“具區”都是太湖別名。但垂虹亭並不能望見太湖。詩人發揮想象,從西邊一片斷雲仿佛看到了映襯下的點點風帆。而鬆江四腮鱸和洞庭紅蜜桔這兩種太湖特產正當時令,妝點著東南秋色,一玉一金已極狀其物的色香味了。桑苧翁是唐代茶聖陸羽之號。他曾隱居於苕溪之濱,詩雖留存不多卻甚清雅。此詩的格調繼其絕響非但不愧,而且絕無晦澀之病。第二首之所以被厲鶚棄選,恐怕是認為拿梁鴻與同學光武帝劉秀同榻枕股而眠,清晨司天監報客星犯帝座的事比附“時為湖州之行”,總覺有些荒誕不經吧。接下來三首皆奉迎之作。《入境》諛頌治績,全是套話。“蟾蜍”為硯滴。仿佛歌功頌德尚且罄竹難書,非要剪取吳淞江水當紙才能寫盡似的,未免過於肉麻!《重九》應景登高也不過在城樓宴飲而已,他對被奉為上賓貌似謙虛實際沾沾自喜。“杜郎”指杜牧,“謝守”指謝安,都用前代遺愛太守比附林希。“老來”雲雲,不知把長己18歲的主人置於何地,然而從40即自號醉翁的歐陽修來看,當可理解米芾賣老還不算矯情吧。林希在同年蘇軾麵前往往自貶不會寫詩,但在治下卻無所畏懼。這裏的“峴山”在湖州城南,因與襄陽著名的峴山相似而得名。米芾詩號稱“不喜蹈襲”,而“雲盲”之類生僻晦澀的遣詞難免與“甘露哥哥”一樣為人恥笑了。結句“須”是等待之意。那麽期待林希之大用並得以提攜自己正是米芾的心曲。
最後一首也是舊作。為送王渙之(1060~1124年)赴杭州教授而作。王氏本傳雲:“未冠,擢上第。有司疑年未及銓格,特補武勝軍節度推官。方新置學官,以為杭州教授。”選人須年25始及銓格,而“白麵王郎年十八”已中了甲榜進士,雖為瞞報但確早慧。杭為東南第一州自不待言,而“棘壁(誤為璧)”即棘圍,為試院典故。各州州學定員教授一名,是元祐元年10月12日詔令,可能二人是同時任為州學教授的。而在此前二人同訪李瑋府第觀晉賢十三帖,應都是因謀職而逗留京師吧。米為戴高帽撤轎頂而被朋友嘲為如押送犯人的檻車,這一吸引眼球的舉動,以前隻在說部讀過,現在“輿握古書同岸幘”難道不正是活脫脫的自供狀嗎?詩中充斥自命清高又高自標置的酸腐氣,仿佛天公負我,隻能獨善其身,然而,他的才華也隻能施展於筆硯,本傳說他“不諳世故,從仕數困”,正說明他在其他方麵非常低能。正像老杜侈言“致君堯舜上”,其實哪裏真有治國理政的本事!
本帖有兩個“殷”字,前者正常而後者缺寫末筆。這是經常有人求其故的問題,順便在此做個解答。後麵一個缺筆避諱是因為宋太祖的父親名叫弘殷,這殷讀yīn。前一個表示顏色的隻讀yān,本是不必避的。
03
曆史把米芾定位為書法家,畢竟他的書法更值得後人繼承和研究。
在書法王國中,米芾就顯得超級自信了。他對宗室伯充捧己為“天下第一”,雖然推說情麵難卻,但心裏覺得理所當然而且十分受用的。他對林希早此20年就在蜀素上題記“今既裝褫,將屬諸善書者題其首”的深切冀希也是當仁不讓的。
孫過庭《書譜》把“神怡務閑”﹑“感惠徇知”﹑“時和氣潤”﹑“紙墨相發”﹑“偶然欲書”視作“五合”,即產生佳作的5個必然條件。如果“五合交臻”,那麽曠世傑作即應運而生。米芾半年來擺脫纏身公務,自然符合第一個條件。他被當作貴賓招待,接受潤筆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知恩圖報是肯定的,主要的是林家祖傳之寶鄭重其事地托付給他去完成,所謂“千裏結言”,這所結之言就是早有約定,所以知遇之恩是難報萬一的。“山清氣爽九秋天”,一年好景莫此為甚了。至於紙墨之相發,其感受恐怕不足與外人道,隻有親染縹緗者才能分辨新紙舊楮的不同手感。新品的所謂火氣,使落墨的紙麵產生賊光,而經自然調質的載體使一切變得溫潤。這端蜀素令米芾超常發揮,實得益於其質地的褪盡火氣。如果說一個半月前的紙本《苕溪詩》之所以不能與《蜀素帖》同日而語是因為後者乃舊絹的話,那麽附了米芾驥尾得以在餘絹上題跋的董其昌,他的這段題跋的精彩程度更是大大超過前麵紙本那段的,盡管董氏也用得起北宋的金粟山藏經紙的。這四合之外唯一比較遺憾的就是與“偶然欲書”明顯有差距。因為“偶然”多出於無意。“無意於佳,乃佳”本身就有心無掛礙的灑脫在。但米芾麵對這獨一無二的蜀素時,也許最擔心的不是技術不能確保,而是憂慮會因寫不下而尷尬,最後一首字小而局促就可證明這個推測絕非捕風捉影。《蜀素帖》終因缺乏情感抒發而被排斥於天下三大行書之外。然而如果繼續公推,那我願投它一票!
04
米芾寫《蜀素帖》時年38歲,但已有三十來年的筆墨生涯,完全可自矜為老書家了。他晚年的《自敘》說:“餘初學,先寫壁,顏,七八歲也。”這第一口奶至關重要。練寫壁的好處,在於空無依傍自設絕境,絕對是處死地而後生。他練就的過硬本領即是能懸手寫小楷。別人求教奧妙,他說得輕描淡寫:“無他,每作字時,不可一字不提筆,久當自熟矣!”則《向太後挽詞》和自存法帖的跋尾書,可信都出於懸手。誠然,懸手究竟還屬於技術範疇,是習慣成自然的事情。但如果他與不能或不屑懸手的蘇東坡相比,米芾運筆的操控能力畢竟令蘇歎為觀止,這就是“風檣陣馬,沉著痛快”的八字評語。迅疾而穩健,矛盾又統一。字雖小卻不僅有細微豐富的表現,更有大字般的寬博氣度,曆史上能此者實在寥寥可數。
米芾的成功法寶是集古成家,他沒有秘而不宣反是堂皇公布的。但他的集並非機械拚湊,而是如鹽著水,化為無形。譬如顏真卿偶一出現的蟹爪形豎彎鉤,被米無限強化,幾成他的招牌特征。而且他反其道而行之,發明為蟹爪形的挑。像《吳江垂虹亭作》“泛泛五湖”的“湖”字即是。這個結字的獨創性使人驚豔。本帖米字的風格基本已經形成,但變動不居的自然規律在此時或許還加倍活躍,如大部分“走之底”左低右高且尖細出鋒的寫法,在此帖後不久便徹底放棄。另外如“玉破鱸魚”的“破”字,“中有皎皎人”的“皎”字和“集英春殿”的“春”字等幾個捺筆的頓挫寫法(可能來自王安石的書風)僅此一見就永久消失了。正因消息多方,造成了米芾筆法的極端多樣性也可以說是複雜性。米字難學的另一麵,則是一旦深入堂奧必將有取之不盡的收獲。
轉自中國書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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