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我的愛我記得最深刻的是溫州解放前夕,有一次他帶我和妹妹去中山公園玩,妹妹要吃冰淇淋,我要吃蘋果,當時這兩樣東西都很貴,他毫不猶豫地掏出一元金圓券買下這兩樣東西。(那時金圓券剛發行,麵值很大,一元錢是不少錢了)我記得當時我幸福得意的樣子,心裏樂陶陶的,久久不能平複。還有一次是他離家去上海經商前,召集全家照相,他那慈祥的麵容,一次次撫摸我和妹妹的頭,把我們倆排在他前麵,也使我久久不能忘懷。
還有一件事也是我記憶深刻的,就是我太祖母去世:當時我們家住在府學巷和謝池巷之間。太祖母臨死時我父親在上海經商,我們打電報催他回來,父親沒有回來之前,太祖母一直不閉眼,留一口氣不斷,直到三天後我父親回來,到她床前叫一聲“奶奶”,太祖母才斷氣。父親用手撫合太祖母的眼,她的身體才慢慢冷下來。因為父親從小失去父母,是太祖母帶大的,父親一直很孝順他奶奶,所以,奶奶的喪事辦的非常隆重。頭七天請了很多和尚念經,家裏擺了不少紙做的祭品,什麽紙人,紙床,紙房,紙箱。還有父親朋友送來的喪禮。弄得我又稀奇又興奮,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悲哀。還來了很多很多爸爸的朋友,宴席辦了一天又一天。盡管宴席上的蔬菜很豐富,但我記得最深刻的還是煎豆腐,我吃了又吃,直到現在,我還是特別喜歡吃。忙忙碌碌的“頭七”終於過去了,接著是出喪,父母給我穿上純白色的喪服,跟著出喪隊伍中靈車的後麵向喪場走去,隊伍長長的,大概有幾百人,沿途經過溫州主要的鬧市區,在五馬街,中山路,打鑼橋等地方都撘有祭壇,擺放各種祭品和祭旗,溫州的許多體麵人物站在祭壇上為我太祖母祭奠,真的是風光一時。後來我父親朋友都說,我太祖母有福氣,要是晚兩年去世,就慘了,溫州一解放,我們家哪裏有力量辦那麽大排場的喪事。喪事辦完後,父親又去了上海,家裏立刻變得冷冷清清的,我開始覺得寂寞,悲傷慢慢襲來,太祖母的音容時刻出現在我腦海,這時我才懂得,什麽是喪失親人之痛。
另外還有三件事是我記憶深刻的,第一件事是溫州選舉國大代表,那是46年初,抗戰勝利不久,國民黨為了粉飾太平,進行全國國大代表普選,溫州也不例外。地方為選舉參議會議員,然後由參議員選舉正副議長。我父親被當地士紳以社會名流名譽推選為參議員候選人。我記得從那時開始,我家就熱鬧了,幾乎天天貴客盈門,連我的倆姐姐都無奈地介入。一大堆一大堆選票堆在桌子上,姐姐們幫忙寫的寫,填的填,忙乎了一個多星期,選舉結果終於出來了,我父親不僅被選為參議員,而且還被選為副議長,成了溫州地區著名人物;第二件事是父親救火。隻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突然朋友來報告說:離我家不遠處有一幢房子失火,住在裏麵的是一位寡老,請父親設法趕快救援。我父親聽了後二話沒說,隨手提起一隻桶子就往外跑,過了好久父親才回來,全身濕漉漉的衣服都破了。後來我們聽說,那孤老還是我父親從火場背出來的。那老人後來逢人就誇我父親是大好人,當了那麽大官,還和老百姓一樣舍己救人,成了我父親忠實的支持者。第三件事是我父親拒賄。有一次父親出差在外,他的一位朋友送來一件東西,我母親不知情就收下了,父親回來後知道了這事,就發了一通火,說這個人是求他辦事的,堅決不能收他的東西,就叫司機把東西退回去了。這三件事為我樹立了父親做人的楷模,使我成長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我的童年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迷迷糊糊地過去了,但是,上麵的這些美好的回憶,並不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消亡,反而越加清晰。這可能是因為童年始終是人生最美好的時期,也可能是我對溫州特別的寵愛。隨著溫州的解放,我的人生又翻開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