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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代史不斷。通史不通。史學家多半是第二流文學家,第三流思想家。他們居然沒有發現這個可怕的規律:中國官場上,“二把手”從來是悲哀的。
翻翻中國通史,丞相很少有好下場的。“伴君如伴虎”這個用鮮血換來的寶貴經驗,相信在很大程度上是丞相們總結出來的。這是他們血淚的控訴。曆史發展到二十世紀,發展到中國共產黨手裏,這個規律變得更加顛撲不破。
今天我不說別人,就說劉少奇。他是“二把手”裏的好榜樣。
張國燾叛變革命後,躲在香港罵遍了共產黨的領袖們。罵到劉少奇時,他說:“劉少奇是毛澤東的‘功狗’。”
他說得不錯。毛澤東之所以有今天,劉少奇的功勞最大。
紅軍長征到延安後,記得有一回看戲,演的是唐僧取經的內容。毛澤東突然對身邊的一個民主人士說:“唐僧西天取經誰最堅定?唐僧。誰最動搖?豬八戒。”接著他指著坐在他左邊隻隔一個座位的張國燾,說:“他就是長征路上的豬八戒。”張國燾聞言大怒,哐啷一下站起來,向劇場外走去,罵了句:“無恥。”毛澤東麵不改色。我又聽見哐啷一聲響,隻見一個身材高挑的人拔地而起。是劉少奇。他對張國燾厲聲道:“你住嘴!”
滿場大員,無一人拔刀相助,連毛澤東本人都未拔刀,劉少奇卻慷慨拔刀了。就今天晚上的事情單獨來看,我隱隱覺得劉少奇有點過分了。不錯,張國燾是罵人了,可毛澤東也罵人了,而且出擊在先。張國燾的嘴薄如紙,毛澤東的嘴比紙薄。劉少奇怎麽就一個魚躍跳到毛澤東的隊列中呢?
賴劉少奇鼎力支援,毛澤東狂勝張國燾。張國燾見勢不妙,夾起尾巴逃跑了。今天來看,張國燾真是聰明的一休。雖說最後他以八十歲高齡在加拿大多倫多養老院中病死,但總比劉少奇死得漂亮多了,也溫情多了。還比劉少奇多活十歲。
劉少奇最偉大的功勞在於從事了一項發明創造。他提出了“毛澤東思想”。
一九四五年黨中央在延安召開“七大”,劉少奇在會上熱辣辣地誇獎毛澤東。他做了幾次報告,次次都是嘴巴上盛開喇叭花。有一次報告,他總共一百零五次提到毛澤東的名字。這是我統計的。當時我在台下,十分注意地看台上的領袖們的表情。他們均在點頭,周恩來、任弼時點得很輕,充其量能算頷首而已。林彪點得衝動而激烈,象小雞啄米一般。令我奇怪的是,毛澤東也和他們一樣點頭。他臉上掛著自信的笑。他放任自流地聽憑別人歌唱自己。
劉少奇作修改黨章的報告。毛澤東被他表揚了絕不下一百次,如果加上“毛澤東思想”就更不計其數了。他幾次脫離報告,去解釋那個剛被分娩出來的字眼。每到這時,他的聲音都會提高八度。念稿時他還稍有結巴,這時卻流利如水。他一次一次地用手劈開胸前的空氣,他特別激動。當他最後一次作解釋,說出了那句在以後被千萬次重複的名言時,他的聲音嘶啞了:“我們偉大領袖毛澤東已經用他的思想把我們全民族的思想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就是毛澤東思想!”
掌聲雷動,幾乎要掀翻楊家嶺大禮堂的天靈蓋。“毛澤東思想”是劉少奇這個母親生出來的。這個嬰孩一出世就注定要萬歲的。今天,毛澤東已無言,劉少奇亦無言,但毛澤東思想仍在喋喋不休地發言。我們用它鬥天,鬥地,鬥別人。別人也用它鬥我們。誰上台誰就自己宣布掌握了它;誰下台誰就被別人宣布背叛了它。上台下台,車輪咕轆轆轉,隻有它巋然不動。
毛澤東首先應當感謝劉少奇。他也確實這麽作了,他不止一次對別人說:“經過延安整風,我結識了幾個親密的朋友。有劉少奇、陳伯達、胡喬木、高崗、陸定一、彭真。還有周揚。”劉少奇赫然排在第一位。
劉少奇為毛澤東立了大功。毛澤東論功行賞,回報極為豐盛:毛澤東準備把這個國家交給他。英國元帥蒙哥馬利訪華時問毛澤東誰是他的接班人。毛說:“很清楚,是劉少奇。他是我們黨的第一副主席,我死後就是他。”
劉少奇即將得到一個國了,當然是春風得意。大喜。他居功了,居功者總是氣焰萬丈。我在許多場合下都聽見他說這樣的話:“七大以前,沒有樹立毛主席的絕對權威,就拚命樹。七大以後,覺得不提大家也知道了,就不樹了。”完全把這樣神聖的使命當成自己的事。想樹就樹,不想樹就不樹。居功至此,焉得不敗?既然樹了,就得一樹到底。在這條死胡同裏是沒有退路的。
進入六十年代後,劉少奇愈發意氣昂揚。特別是當毛澤東發動大躍進失敗,被逼退二線,由他接任共和國主席時,他也變成一顆暖烘烘的太陽。他當主席的第二天,我看到了套紅的《人民日報》。他和毛澤東的照片並排聳立在第一版上。他還和毛澤東露著一樣的微笑。是那種帝王般尊貴的笑。這叫我不免歎息了。這種時刻你應當繃緊臉才對。盡管你心花怒放也應當強迫自己嚴肅,作謙虛謹慎狀。你怎麽那麽快就學會了領袖式的笑呢?
他被功勞衝昏了頭腦。“功高震主”,是曆代功臣們用腦漿寫的格言,被他忽略。於是他也隻好像曆代功臣們一樣,腦漿塗地了。
毛澤東,一代英主,怎能容許身邊睡著這麽一個咄咄逼人的“二把手”。他對劉少奇的態度轉變了。一九六五年夏天,戴高樂派特使馬爾洛訪華,與毛澤東會見時,他又談到接班人問題。毛澤東說:“象戴高樂和我這樣的人,是沒有接班人的。”
會見時我不在場,但談話記錄首先送到秘書局。我一看見這句話,就知道戰鬥的號角已吹響。幾個月後,文化大革命一聲炮響,給劉少奇送來了死亡。他猝不及防,毛澤東已把他牢牢鎖在瞄準鏡中許久,他完全無所知。文化革命一開始,我就被派到專門審查劉少奇問題的特別小組工作,直到他死才回原單位。我對他的心態了如指掌。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裏,劉少奇一有空就在毛澤東住宅左近走來走去。他想見毛澤東。毛澤東一直躲著不見他。毛澤東仿佛理虧。否則為什麽懼如虎?我想象得出劉少奇要對毛澤東說什麽。後來他終於見了毛澤東一次,第一句話就說:“我辭去《毛澤東選集》編委主任這一職務……”
毛澤東低著頭拚命抽煙,象啞巴了。第二天,近萬名革命小將殺進中南海,將劉少奇揪去批鬥。他挨了打。批鬥會結束時,幾名大漢狂暴地按頭扭手,強迫他跪在黑壓壓的人群前。他被打翻在地。
不久,他失去自由。這段時間他隻做一件事:學習《毛澤東選集》。他沒日沒夜地捧著那本書在讀。他以前讀它時,意得誌滿,底氣十足。戴著老花鏡,慈祥得象奶奶,白發梳理得滑溜溜。現在讀它,情形截然不同。寧靜已死,心潮難平,白發象雞窩,胸部起伏劇烈。翻書時手顫抖得厲害。有好幾次,我見他讀著讀著,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出來,和鼻涕摻在一塊墜落,他竟不去擦,眼淚鼻涕塗在書上。
此後,批判升級。他被打得遍體鱗傷。革命小將把他拖進拖出,象拖死狗。但他還是不低頭。我知道,支撐他的是心中那股氣,他不服。他怎能服?他立了天大的功卻受了天大的苦,這豈非天大的冤?但他終得咽下這口氣。記得是一九六八年十月五日,他挨完批鬥回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還得到消息:他的大兒子死了。他對我說:“你替我給主席捎句話……我離開北京,和愛人孩子去延安種地。去老家也行……我願意做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嗬,你終於氣順了。你在哀求。你徹底認錯。你投降。我看得出來,現在你隻求保命了。
不幸你是幼稚的。你怎知道當你病得要死,不給你治,而八屆十二中全會要召開了,卻派人給你治病,不讓你死,“給全會留活靶子”?你怎知道今天,十二中全會已開過二十天,開除你出黨的決議還瞞著你,而偏偏要十一月二十四日您七十歲生日那輝煌的一天再對你宣布?這一切,都讓你死。可笑你還哀求什麽去種地,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哪一寸容得下你?
啊,功臣,我心裏歎道。千古悲劇的功臣,無依無靠的功臣,孤獨淒涼的功臣,晚節不忠的功臣,你在重複著孫臏、伍子胥已演過的劇目。你們都想感動上帝。石頭會被感動,而人是不會的。
他被剝奪了一切。死時他是裸體的,連褲頭都沒有。他的死亡卡片上這樣寫著:姓名:劉衛黃,職業:無業,死因:病死。
讀後:七大和建國時,朱德與毛澤東像並列,被稱黨的“兩位領袖”。但朱德深知“功高震主”的古訓(他曾對康克清說此語),建國後激流勇退,盡管如此,也沒逃過1955、1959、1966——1968、1969的劫難,到1971年林彪折戟沉沙後,才喘口氣放平心,活到九十高齡。而劉少奇竭力造神,助神肆虐(1966年5月主持中央會議批朱德),當了第二,最後被神所滅,禍由自取。比較起來,朱老總有大智慧也。
(作者按:此文被訪者是一位在中央辦公廳秘書局工作長達四十年之久的老同誌。)
而是建立不以黨派為導向的、高於黨派的國家民主製度,黨派不能淩駕於國家管理製度之上。
騙子們從來不把理論當真,隻把理論當權宜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