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排核汙水一周後，被“網暴死”的中國人

來源：視覺誌

 

日本核汙水排海的事情，還在揪痛著人們的心。

又一起人禍，在人世間上演——

這幾天國內生鮮水產的直播間裏，接連不斷地湧入了大量的惡評：

“賣輻射蝦是吧？你這是在害人！”

“誰敢買啊，快把直播間關了吧，趁早轉行！”

圖源：北京青年報

屏幕上實時滾動的互動裏，遮掩不住的惡意似乎要把人吞沒。

這些主播，大多都是實在的漁民。

白天出海打撈，晚上拖家帶口的在港口邊支著手機直播帶貨。

沒有專業團隊的他們又哪裏招架得來，這般架勢的在線砸場子？

有的主播急得說不出話。

還有人身上貼著大標簽，自證：“8月24日前的新鮮海蝦！”

更有人被氣到崩潰，直接淚灑直播間：“15年的努力，在今天一個時辰裏全沒了！”

走投無路的漁民們，隻能低價出售自己剛捕撈的鮮貨：

——69塊錢，4斤！

我實在不懂，這種危急時刻，怎麽總有人趁亂起哄？

非要刀刃向內，揮刀砍向自己無辜的同胞。

他們明明，明明是最早受到衝擊，也是最該無助哭喊的人啊！

怎麽反倒，被當做罪魁禍首了？

（以下故事和供圖均來自受訪者）

“這輩子，都得靠著這片海”

海邊的日出，要比內陸早上許多。

4:50就已經天色大亮，意味著貝貝爸又該下海撈海參了。

海參的捕撈期金貴得很，一年撈兩季，一季隻有2個月。

而全家人一年的吃穿用度，都指著這段時間的收成。

貝貝爸肩上的擔子，不輕。

圖源：受訪者供圖，下同

打撈海參是個技術活，需要潛入30米的深海。

海平麵以下30米，這意味著貝貝爸的身體要承受來自6倍氣壓帶來的海水擠壓。

除此之外，還要抵禦未知的湍急洋流和危險的海洋生物。

怪不得幹這一行的，都被叫做“海猛子”。

猛子、猛子，不僅得有強悍的心理素質、紮實的基礎技術，更得有能扛得住苦的堅定意誌。

貝貝爸熟練得把鉛塊塞進他那厚重又密封的潛水服，背上外皮早已經生了鐵鏽的氧氣瓶，再帶好麵罩，入水前的準備就算是結束了。

這一身行頭下來，能有50多斤。

入了水，才是工作的正式開始。

哪怕陸地上再焦熱炙烤，30多米的深海卻仍舊冷得刺骨。

潛水服的裏麵，須得穿上層保暖衣才行。

可就算如此，冰冷的海水貼在光滑的膠質潛水服上，那寒氣打著旋兒得直往骨頭縫裏鑽。

而貝貝爸，在海底還要一頭頭地篩出個大肉厚的足齡參。

這往返一趟下來，少說也要30分鍾往上了。

從早上5點多出門，到晚上6點回家，這期間的13個小時裏，貝貝爸要反複的下海、出海、再下海。

撈完了一波，放回船上，再繼續下潛。

船上常年放著煮麵的鍋具，餓了就煮上碗泡麵吃。

貝貝爸的工作苦得很，但貝貝一家過得也幸福滿足。

可直到今年8月24日，日本正式排放核汙染水，打破了漁民們的生息。

一記重棒，就這麽悄無聲息又惡狠狠得砸在了他們的心坎。

貝貝出生在大連長海縣的一個小漁村，和所有靠海吃海的漁民一樣，家裏主要做的就是海參批發供貨的生意。

其實在那天之前，村子裏就有人在傳日本要往海裏排核汙水的荒誕無稽的惡行，但沒人相信。

或許，沒人相信，是因為，沒人敢信。

當了一輩子的漁民，離開海產品，他們根本不知道還能靠些什麽過日子。

突如其來的人禍

漁民們自欺欺人的想法，被惡狠狠地撕開。

就像日本之前做的惡行一般，氣得人發抖。

8月24日，正式排海的那天，貝貝的父親盯著手機裏的新聞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飯都沒吃，就出門找村裏的其他老夥計商量去了。

整個村子，家家戶戶，無聲地寂靜著。

隻能看見，聚在一起的海猛子們，沉默地抽著煙。

呼出的煙霧，向上飄，就那麽飄進了每一個緊縮的眉頭裏。

傍晚，貝貝爸回家吃飯，全家人都出奇的安靜。

看著父親吃完飯回屋的落寞背影，貝貝隻感覺自己手裏的飯全無滋味，隻像個機器人一般重複著吞咽的動作。

沒過多久，裏屋就傳來父母激烈的爭吵。

在貝貝的記憶裏，恩愛的父母很少發生爭吵，這一次卻格外尖銳。

零散的爭吵聲隨著海風飄進貝貝的耳朵。

按照母親的意思，有人收購就出了得了，總比砸在手裏強。

父親不願意，覺得收購商實在太欺負人了，惡意壓價的行為跟趁火打劫沒什麽兩樣。

在這次排海人禍發生之後，海參的收購商要麽根本不收了，要麽就是把價格壓榨得很低。

村子裏有一半人，低價把海參出給了收購商。

低價，以為著這一年不光白幹，甚至還往裏倒貼錢。

而收購商呢，低價從漁民手裏收了貨，再利用“日本核汙水還有240天才到中國，趁現在快囤深海好海參”的噱頭高價出售。

收購商是賺得個缽滿盆滿，漁民們可遭了殃。

怎麽總有些人，在賺難財啊？

可恨，可恨！

還在上學的貝貝，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貝貝就獨自一個人跑到家門口的海邊。

海邊長大的漁家女兒，太知道這片海意味著什麽了。

她喜歡這片蔚藍色、從小陪她長大的大海，更心疼父母的沉默和爭吵。

本來一個好好的家，怎麽突然就變得這樣？

絕望中自救

“要不咱們上網上求助吧！”

“對，咱們的海參這麽好不愁沒人願意買，不能叫收購商賺黑錢！”

晚些時候，村裏的幾個家庭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覺得總能找到辦法。

在這個電商縱橫的時代，孩子們自出生起就接觸互聯網，他們太知道網購如今發展得規範又紅火。

可老一輩坐在那兒，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們不信，年輕人嘴裏的互聯網是他們沒怎麽接觸過的，更別說在網上賣貨了。

孩子們越是慷慨激昂，長輩們越是覺得天花亂墜。

其實老一輩人，也在琢磨自己的辦法。

這一批收購商賺黑錢，那就去遠一點的地方尋求新的合作。

就算費點勁兒跑斷腿，但自家海參質量好，總歸有希望賣得出去！

貝貝和幾個孩子也想幫著家裏分擔點什麽，磨了又磨：

“跳過了收購商這個中間環節，自己家直售起來，價格能比市麵上優惠不少。”

“反正咱們也沒什麽路子了，多一條路總要試試才行。”

絕望很大，努力也渺茫，但總歸不能幹等著。

長輩們鬆口了，隨孩子們試試。

貝貝可開心了，立馬就著手搭建賬號、拍素材、寫故事。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也能幫家裏分擔了。

她不光想幫家裏把海參賣出去，還想讓漁民的故事讓更多人知道，更想通過自己小小的努力讓直播間裏漁民被潑髒水的事兒少一些。

哪怕，她知道，她能做的已經處在倒計時了：

“再有200多天，當核汙染水真的到了中國近海，說不準我們家真的不能再靠海為生了。”

“也許那個時候就無能為力了，但我現在這段時間裏，能讓更多人記住大海深處的味道也是好的。”

這是漁家女兒泣血的心聲，字字垂淚。

要知道，這種罪本不該由他們承擔啊！

呐喊，無聲

可普通人想靠互聯網自救，哪有那麽容易啊？

發了一篇又一篇，可惜流量統統不好，看的人根本沒幾個。

“海參怎麽賣？”貝貝終於收到了一條消息，高興得要命。

可在這一條訂單之後，軟件裏便再無問詢。

看著折戟沉沙的互聯網自救，貝貝無奈也氣憤，但又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貝貝用了好幾個晚上，去學習如何運營才能讓流量高一點。

她試過不少的標題和內容，也試過把父親捕撈海參的視頻發出來。

可是都沒有用，她的力量實在是太小了。

一個新人，又該怎麽去在這個流量高度集中，比金還貴的網絡時代發聲？

可是像貝貝一樣，在社交平台賣力自救的漁民不在少數。

有個女孩在社交平台發了一篇帖子：

“爸爸的微信簽名是：大海你真好。”

她的父親和貝貝爸一樣，幹了半輩子的漁業，肩上擔著的是全家的期盼。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說起大海眼睛裏總是亮亮的。”

靠著大海為生的人們正等待審判時刻的到來，現在能做的也隻是走一步看一步。

一個家庭的哭聲的確微弱，那所有漁民的哭聲加在一起呢？

“我哪裏害人了？我自己都吃的怎麽會害人？”

“求大家別再說了，我也很難受，但我保證我們的東西都是新鮮的。”

“給大家降價！大家不要再刷了，再刷我們真的幹不下去了！”

被矛頭對準的無辜漁民，再怎麽哭喊都無濟於事。

不懂這些在評論區冷嘲熱諷，巴不得漁民失業的人又是什麽心態？

哪怕不放心健康，也可以充耳不聞，但總不能再伸手推一把吧？

那些叫囂著“不健康”的人，不過是在擔憂的借口掩飾起哄的目的。

嫁接罪惡，就能消解掉口出惡意的罪嗎？

無辜的漁民，究竟，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