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嗅嗅 來源:往事叉燒
1913年,張恨水的母親給他張羅婚事,看上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女子,覺得兒子一定會滿意,很快就和徐家定了親。
沒想到新婚之夜,張恨水掀開新娘的紅蓋頭後,吃了一驚,坐在自己麵前的女人不是當初看到的女人,而是一個裹著小腳的“醜女人”。
問過媒人後他才知道,妻子被媒人“掉了包”,張恨水跑出家門,母親哭著說:“既已如此便接受吧,你將來有了意中人可以另娶一房。”
六年後,張恨水看上了習藝所的一位女孩,娶回了家,但他始終覺得她不是最懂自己的人。
直到1931年,36歲的張恨水遇到了16歲的周淑雲,周淑雲欣賞張恨水的才華,不顧他已有兩房妻妾,毅然放棄學業嫁給了他。
多年後,張恨水的子女說:“作為子女,我們不願意用世俗的尺子去衡量父親更愛他的哪一個妻子,我們隻能說,父親的人性是豐滿的、仁慈的,充滿了溫情和善良。”
張恨水原名張心遠,1895年出生於一個武將家庭。他的祖父曾任清軍參將,精通武藝,張恨水很聰明,是他最喜愛的外孫,出遊總把他帶在身邊,還自製刀、箭,派老兵教孫子騎馬射箭。
張恨水的父親不喜歡這些玩意,希望兒子棄武從文。張恨水6歲時,祖父病逝,父親把他送入私塾。讀書時,張恨水更顯聰慧,不到10歲便熟讀四書五經,教書先生教的東西看一遍便能複述。但比起這些,張恨水更愛讀的是小說。
有一天,張恨水在由南昌到新城的木船上,發現四叔在讀《殘唐演義》,被封麵吸引住,接過來看下去,覺得裏麵的人物都不一般。後來,張恨水又開始讀《三國演義》、《千家詩》。
十三歲時,父親把張恨水送到半經半蒙的私館裏讀書。張恨水住在學校,同學中有位管君,家裏小說很多,經常帶到學校,張恨水夜夜讀,兩個月看完了好幾本。張恨水喜歡《聊齋》,裏麵有很多典故,還能學會很多形容人的筆法。比如形容一個有健美氣質的女子,便說“荷粉露垂,杏花煙潤”。
之後,張恨水回憶起來說:“我從小就喜歡看小說,喜歡的程度,至於晚上讓大人們睡了,偷著起來點著燈。所以我吃小說飯,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了。”
待張恨水17歲時,已經讀過上百部小說,沒有人不知道他是個小說迷。親戚家的孩子總想聽故事,張恨水也樂意講給他們聽。
漸漸地,張恨水想寫本小說,弟妹們喜歡武俠,張恨水寫了武俠故事。兩三天寫完,等弟妹們放學回家後念給他們聽,沒想到不到一小時就講完了,張恨水覺得這是個供不應求的艱巨工作,沒再往下寫。
第二年,父親提議把張恨水送到日本留學,張恨水說:“我想去英國讀書。”還沒等張恨水出國,父親突發疾病,三天後去世。父親臨終前,張恨水跪在他麵前說:“我會挑起家庭重擔,孝順母親,培育弟妹。”
張恨水是家中長子,父親去世時二弟小他四歲,還有兩個小他十歲的雙胞胎弟弟,兩個妹妹,最小的妹妹才兩歲。那年,母親隻有三十六歲,帶著六個孩子回到老家,父親沒有餘財,張恨水沒法留學,呆在鄉下整日苦悶,閉門不出,隻能看著父親留下的舊書。
半年後,張恨水在上海的一位從兄給他寫信,讓他先去上海再想辦法。張恨水很高興,立馬起身去了上海。那時孫中山在蘇州創辦了“蒙藏墾殖學校”,張恨水去考,很容易就考上了,親友們湊了些錢,讓他去讀書。
張恨水覺得這是他經曆過最好的讀書環境了,沒想到學校因為經費不足,時常停課,張恨水也沒錢,連紙筆都買不起,無處發泄隻得作詩,還給自己起了個奇怪的筆名,叫“愁花恨水生”,後來張恨水讀李後主的詞時看到了一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於是斷其章取其義,改名“恨水”。
二次革命失敗後,學校解散。張恨水沒錢,又回了老家。在“老書房”中寫作,說是寫作,其實就是解悶。那時,鄉下人都以升官發財為榮,對張恨水這種什麽事都沒幹成的青年,非常瞧不起。
張恨水的母親看著每天在家的張恨水,心裏著急,開始張羅起他的婚事。張恨水讀書時,媒人給張母介紹了徐家的姑娘徐文淑。有一天,張母跟著媒人去戲院,看到一個女孩長相清秀,很有大家閨秀的感覺,覺得兒子一定會滿意,很快就和徐家定了親。
此時的張恨水想找一個懂自己的伴侶,不願被包辦,但在母親的極力勸說下,還是去看了一眼,見到徐文淑後也答應了。
沒想到新婚之夜,張恨水掀開新娘的紅蓋頭後,吃了一驚。坐在自己麵前的女人不是當初看到的女人,而是一個裹著小腳的“醜女人”。
張恨水立馬跑出了家門,喊:“娘,娘,不是那位姑娘,到底怎麽回事?”
問過媒人後才知道,當時張恨水和母親見到的女子是徐文淑的表妹,目的就是為了把徐家大姐嫁出去。得知妻子被媒人“掉了包”,張恨水立馬跑出了家門躲到了天明山。
第二天等大家找到張恨水時,母親哭著說:“既已如此便接受吧,你將來有了意中人可以另娶一房。你給她一個兒子,讓她老來有個依靠,就權當做好事可憐可憐她吧。”
張恨水和原配徐文淑
張恨水沒辦法,隻得接受。婚後,徐文淑很是孝順,在家侍奉婆婆,張恨水始終冷漠,躲在房中寫書。婚後沒多久,張恨水便離開老家,獨自去外地漂泊。那幾年,張恨水陸續寫了小說《青衫淚》、《未婚妻》等,內心落寞,居無定所。
有一天,張恨水的一位朋友告訴他,那篇《未婚妻》被無錫報館的編輯看到拿去,想讓他去幫忙。同時,蕪湖的《皖江報》讓他去當總編輯,張恨水很高興,上任後寫了長篇小說《南國相思譜》,內容就是男女愛情之事。
這四年中,張恨水每月都往家中寄錢,隻有在春節時才回家。徐文淑懷孕兩次,孩子都不幸夭折,後來,徐文淑說:“不怨誰,都是命。”
徐文淑
1919年秋天,張恨水在得知幾個熟人都進北大當旁聽生後想去北京。把所有行李當賣,又向親友借了十塊錢,張恨水出發了。
多年後張恨水還能回憶起第一次到北京時的場景:“當民國八年(1919)秋季到北平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前門樓的偉大建築,小胡同的矮屋,帶著白紙燈籠的騾車,給我江南人一個極深刻的印象。”
剛開始,張恨水在好友介紹下在駐京記者辦事處工作,每月拿十元,沒事就寫點詞。有一天,張恨水的詞《念奴嬌》:“十年湖海,問歸囊,除是一肩風月......”被成舍我看到,成舍我欣賞張恨水的文筆,兩人成為好友。
得知張恨水需要工作,成舍我又介紹他到《益世報》當助理編輯,每月三十元。這使得張恨水完全沒有讀書的時間,又過了三年,隻得完全放棄。
身邊的好友勸張恨水:“該把夫人接來了,身邊需要有個女人照應。”張恨水苦笑,他覺得徐文淑上不了台麵。
有一天,張恨水接到一個任務,采訪貧民習藝所。習藝所中的女孩個個聰明伶俐,院長想幫她們找個好婆家,於是給張恨水看照片,突然,張恨水在一個女孩前停住,看呆了,覺得她五官清秀,楚楚可憐。
張恨水了解到,這個女孩名叫胡招娣,小時候被人販子拐賣,有一次被打後逃了出來,來到習藝所學習做手工,給人糊紙盒。
從習藝所回家,張恨水還一直想著胡招娣,第二天,張恨水再次來到習藝所,娶了胡招娣,新婚之夜,給胡招娣改名為“秋霞”,還在新房裏掛起嵌了夫妻二人名字的現成對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相比於張恨水之前的妻子,胡秋霞年輕會照顧人,把他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張恨水覺得滿足,除了秋霞不識字。張恨水想把秋霞變成知書達理的女性,便教她讀書認字,還給她講王維的《使至塞上》,秋霞聽了一半睡著了,醒後問張恨水:“講完了嗎,講完了我去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
1924年,一天,成舍我到張恨水的家中,說:“我想辦份報紙,報名我想好了,就叫《世界晚報》,我們幾個共同辦報,肯定能火。”張恨水一聽興奮起來,立馬讚同。
成舍我轉頭笑著對張恨水說:“張賢弟,你是個才子,你得辛苦點,除了編寫新聞,還要給你派一個任務,你的小說寫得好,我看,你給咱們的新報的副刊《夜光》寫一個長篇小說連載吧。”
張恨水覺得成舍我之前對自己不錯,說:“放心吧成兄,我一定盡我之力,把小說寫得精彩。”考慮好幾天,張恨水決定寫一本反映現實生活的小說,定名《春明外史》。
沒想到,小說第一章剛發表,引起全民轟動,第二天,讀者紛紛跑到報社門口,問下一章什麽時候才能寫好。
張恨水的朋友們看了也很興奮,說:“我的天呀,你趕快去外麵看看,就像要瘋了,都在傳閱你的《春明外史》啊,張賢弟,你肯定要大紅大紫了。”
《春明外史》連載時,張恨水特意在報紙上辟出一小塊版麵,寫到:“把這法子說破,就是用作《紅樓夢》的辦法,來作《儒林外史》,如此而已。”
隨著小說的持續連載,多家出版社找到張恨水購買版權,把連載的小說結集出版,出版後,兩個月銷售一空,連著多次再版,仍是最熱銷的書籍。張恨水沒想到,自己來北京不到五年,竟變得家喻戶曉。
此時秋霞已經生了第一個孩子,剛懷上第二個,張恨水買了棟大房子,把母親、徐文淑和兄弟姐妹都接來同住。
為了養活十幾口人,張恨水拚命寫作,同時接了好幾家報社的約稿——給《世界晚報》寫《斯人記》、給世界書局寫《滿江紅》和《別有天地》、給《新民報》寫《黃金時代》、給《晨報》寫《劍膽琴心》、給《朝報》寫《雞犬神仙》、給《晶報》寫《錦片前程》等等。
《春明外史》還沒更完,張恨水又開始在《世界日報》上更《金粉世家》。《金粉世家》被譽為“民國紅樓夢”,五年才全部寫完。
當時的張恨水想不到,若幹年後,《金粉世家》會作為晚間檔在央視八套播出,播出後,平均收視率高達7.68%,打破了那兩年央視的收視記錄。
電視劇《金粉世家》
那時,張恨水每天天還沒亮就起床,從早上九點寫到下午五六點,接著散會步,繼續寫,直到深夜,偶爾再打會麻將。
有一天,張恨水從晚上打到早上,報館來人催稿,他左手打麻將,右手寫小說,照樣按時交稿。
隨著幾本小說的連載,張恨水在文壇名聲大噪,各階層讀者為之瘋狂。就連魯迅先生的母親也是張恨水的小說迷。
魯迅每次跟母親通信,母親都會讓他寄一本張恨水的小說,魯迅即使不愛看,也得經常買,每次買書後,魯迅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都會在日記裏特意注明:我是不看的,主要是我母親要看。
那段時間,毛澤東也曾到張恨水家中拜訪過他。當時張恨水正在北平任《世界晚報》、《世界日報》的主編與主筆,他的小說已經風靡。
有一天,一位個子很高的青年人拜訪張恨水,兩人在書房談了一個下午。晚上,張恨水到母親房中,說:“媽,你知道今天哪個人來了?”母親問:“哪個?”張恨水說:“毛潤之,就是政治界很有名的人物。”但問到談了什麽,張恨水隻是笑笑。
建國以後,張恨水的子女問父親有沒有這回事,張恨水說:“有,我們談了關於寫愛情的問題。”
把全家人接到北京一起住後,張恨水覺得自己和胡秋霞的差異與日俱增。秋霞不愛讀書,卻喜歡喝酒。小時候,酒和鬆花蛋救了她的命,從此以後就染上了酒癮。
一次,秋霞喝完酒,趴在床上睡著了,孩子沒人管,在院子裏哭。張恨水的小妹看後對秋霞說:“瞧你女人家成天喝什麽酒,也不管孩子。”秋霞醉意漸濃,回罵:“你們都不是好東西,都要我丈夫養活,卻還要來欺負我。”
小妹聽了很生氣,哭著要走,秋霞追上去繼續罵,沒站穩還倒在了雪地上。張恨水正好從外麵回來,看到這一幕,氣得叫弟弟們把秋霞拖到屋裏鎖了起來。
1929年,張恨水發表了一篇雜文,叫《妻的人選》,張恨水寫:“綠蔭樹下,幾個好友,談到擇妻的問題。有人說,要美麗的,我以為不如賞花。有人說,要道德好的,我以為不如看書。有人說,要能幫助我的,我以為不如買架機器……我說總而言之,要一個能了解我的。”
1930年,張恨水去上海,見到上海《申報》的副刊主編嚴獨鶴,兩人相談甚歡,嚴獨鶴說:“你在北京寫了那麽多的佳作,也給我寫一部吧。”
此時《春明外史》已經完全更完,張恨水笑著答應了。回北京後,張恨水開始寫長篇小說《啼笑因緣》,作品問世後,各個階層為之瘋狂,男主人公的深情令無數女學生癡迷。還沒連載結束,兩大公司就因拍攝權爭了起來。
這段時間,張恨水言情小說的巨大成功讓他成功躋身我國現代著名作家之列,而《啼笑因緣》成為張恨水時至今日最暢銷的作品,前後印了26版,14次被搬上銀幕。
電視劇《啼笑因緣》
1931年,時局動蕩,“九一八事變”之後,張恨水開始寫抗戰小說,先將具有非戰意識的《太平花》增加了抗日內容,之後創作並自費出版了《彎弓集》,表示要“以語言文字,喚醒國人”。
當時北京教育界和新聞界共同策劃了一場賑災義演,張恨水被邀請在《蘇三起解》中扮演一個角色。
在演出後台,張恨水看到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注視中女子走向他,笑著說:“張老師好。”張恨水思索片刻後想起,不久前在報社有個穿著學生服的女生找自己,把寫有小散文的稿紙遞給自己後就跑掉了。
張恨水看了文章後覺得雖然文筆還有些許稚嫩,但還不錯,文章落款是周淑雲。那時,周淑雲還是北平春明女中的一個女學生,外號“貓二小姐”,看了張恨水的小說很是崇拜。
義演結束後,周淑雲來到張恨水跟前,莞爾一笑說:“張老師,我很喜歡您的小說,可以給我一本您的新書嗎?”張恨水連連答應。
從春明女子中學回家後,張恨水的腦海被攪得混亂,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自由之身,還是不要動心為好,於是給自己提高了每日的寫作量。沒過多久,張恨水發現自己不僅沒有忘記周淑雲,還變得消瘦。
張恨水決定不再壓抑自己,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文字,如果不反感我,請於周末到北海公園相見。”接著把剛出版的《啼笑因緣》一並寄了出去。
等到周末,張恨水到北海公園時,一眼便看到了已經在等待他的周淑雲,兩人坐下後,周淑雲拿出《彎弓集》,說:“從前,我隻知道先生會寫小說,今天才知道原來先生也是愛國誌士呢。”
“先生的書,不論是短篇還是長篇,都寫得非常精彩,把人寫得活靈活現,讓人喜歡的不行。”
張恨水內心欣喜,覺得眼前的女子懂他欣賞他,這才是幸福。相處幾天,周淑雲對張恨水說:“我覺得我找到了我自己的愛,張先生,我想和你在一起。”
張恨水握著周淑雲的手,緩緩地說:“我也是,但我已經有妻有子,還是兩房。”周淑雲回:“先生,我不在乎,隻要你對我好就行了。”
張恨水很感動,這一年,張恨水36歲,周淑雲16歲。張恨水執意再娶,徐文淑默默接受,而胡秋霞聽說後大鬧。徐文淑說:“他(張恨水)想好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還是別鬧吧,這對先生也不好。”胡秋霞不聽,甚至撕毀了兩人的合照,天天借酒消愁,但最終還是為了孩子妥協。
婚後,周南放棄學業在家操持家務陪伴張恨水,張恨水給周淑雲改名,從《詩經》中的《周南》、《召南》各取一字,取名周南。周南愛好唱戲,結婚時,張恨水買了一把二胡,說要為妻子伴奏,於是拉弦唱戲成了兩人最大的愛好。
而張恨水愛寫小說、寫古詩詞,周南也會在一旁閱讀。有一次張恨水在家裏的院子中曬書報,周南看著報紙,偶然看到一首詩,詩沒有署名,周南說:“哥哥,這像你寫的詩。”張恨水一驚,問:“你怎麽知道?”張恨水覺得世上最懂他的人就是周南。
胡秋霞搬走後,張恨水每月都去看望她和孩子。隻要去了,張恨水便會帶著他們下館子,自己幾乎不吃,但會一直給他們布菜。沒錢時也是如此。
《啼笑因緣》後,張恨水的小說卻經曆著批評與抨擊。
瞿秋白在1931年發表的《學閥萬歲》中寫:“第二個城池裏麵,隻有不懂得歐化文和上古文的‘舊人’,所以他們文壇上稱王稱霸的,是張恨水、嚴獨鶴、天笑、西神等等,什麽黑幕,俠義,豔情,宮闈,偵探……小說。”
批評者們稱張恨水為“封建餘孽的鴛鴦蝴蝶派作家的代表”,張恨水分辯:“我毫不諱言地講,我曾受民初蝴蝶鴛鴦派的影響,但我拿稿子送到報上去登的時候,上派已經沒落。我就算是禮拜六派,也不是再傳的孟子,而是三四傳的荀子了。總將這帽子給我戴上,我真是受之有愧。”
1938年,抗戰爆發,張恨水把周南和孩子送回老家,一人去重慶,以筆代槍,在《新民報》任職。
不久後,周南看丈夫遲遲不歸,覺得他無人照顧,帶著孩子,曆經千險從家鄉到了重慶。張恨水和周南相聚後,帶他們去了重慶邊緣的南溫泉桃子溝中。白天,張恨水要走幾十公裏去上班,而周南和孩子在家要躲避日寇飛機的轟炸,傍晚張恨水背著平價米回家,周南總是帶著孩子在山坡上迎接,再輕輕擁抱。
平價米價格低廉,裏麵摻雜著許多沙子,每天做飯前,張恨水都帶著老花鏡和周南一起挑挑揀揀,最後還是難以下咽。夏夜,黑蚊子肆虐,咬一口便腫起一片,張恨水和周南隻得裹著厚厚的衣服,避免皮膚露出;而到了冬天,茅草屋又讓人冷得發抖,張恨水穿著已經縫縫補補好多年的破襪子和單鞋,在小桌旁寫作。
即使條件艱苦,有時,張恨水還會彈奏一曲,讓周南唱一段,回憶兩人剛相識的那段時光。
八年抗戰時期,張恨水創作了一千多萬字的作品,其中包括代表作《八十一夢》,張恨水以夢映射現實,把現實中的不平等都記錄了下來。文章發表後,張恨水的家中來客絡繹不絕,進來就說:“張先生,你的小說寫得太好了,讀得酣暢淋漓。”
張恨水還寫了新編曆史小說《水滸新傳》,借《水滸傳》,描寫了英雄們的民族大義,受到國學大師陳寅恪的讚賞。毛主席看後也說:“這本《水滸新傳》寫得很好,等於在鼓舞大家抗日。”
除了寫一係列抗敵文學,張恨水還因為擔任文藝界抗敵協會第一屆理事會的理事,認識了老舍。
1937年,老舍和張恨水都被推舉為理事,老舍同時任“文協”總務主任並負責《抗戰文藝》編務工作。張恨水因為在重慶,沒有參加。自那以後,張恨水與老舍等新文學作家一起站在抗日前列。
1942年秋天,一次,老舍和其他“文協”成員去南溫泉看張恨水。張恨水先是畫了一幅名叫《清閣圖》的畫,並題詩:“聞道幽居不等閑,一渠流水數行山。欲尋清閣知何處,隻在蒼鬆翠柏間。”
接著張恨水告訴老舍:“我現在每天必須寫出三千到四千字來,來鼓動民眾共同抗日。”老舍頗為震動。
1944年,張恨水五十歲時,新民報社和文協等為他慶祝。老舍很欣賞張恨水,為了祝賀好友,撰寫了和張恨水的《一點點認識》發表在重慶的《新民報晚刊》上,還寫了首賀詩:“上下古今牛馬走,文章啼笑結因緣;世家金粉春明史,熱血之花三十年。”
在《一點點認識》中,老舍從三個方麵寫了對張恨水的認識:“ 恨水兄是個真正的文人, 最重氣節,最富正義感,最愛惜羽毛; 恨水兄是個真正的職業的寫家,;恨水兄是個沒有習氣的文人:他不賭錢,不喝酒,不穿奇裝異服,不留長頭發。他比誰都寫的多,比誰都更要有資格自稱為文人。”
“張恨水是國內唯一婦孺皆知的老作家。”
1945年,日本投降,8月15日,張恨水拿著報紙跳著進了家門,搖著周南說:“好事,看啊,日本投降了,戰爭終於結束了。”
1946年,張恨水離開重慶,去北京辦《新民報》,還在副刊《北海》上又推出了《抗戰文人素描》係列。
介紹老舍時,張恨水寫到:“老舍,是我在北平朋友中最熟的一個人,他人挺和氣,什麽人也不肯得罪,談話幽默,演講也幽默,他的幽默,極為自然。”
兩年後,因《新民報》內部矛盾,張恨水辭去職務,結束三十年新聞生涯。
張恨水沒想到的是,第二年,《新民報》的新任領導人竟說他是國民黨特務。張恨水很痛苦,整天鬱鬱寡歡,突發腦溢血。
張恨水進了急診室後,周南一直痛哭,看著深度昏迷的張恨水,她覺得自己的天塌了。那段時間,周南幾乎沒有休息,天還沒亮就從醫院趕回家裏,給孩子們做飯,再提著給丈夫的飯回到醫院,喂給張恨水吃,每次喂飯都得準備好幾條毛巾,及時把嘴邊的流食擦拭幹淨。
一個月後,張恨水醒了過來,但行動緩慢,說話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張恨水無法寫作時,周南賣了自己的首飾補貼家用。周南從不嫌棄他,依然精心照顧。
多年後,張恨水的女兒張正回憶說:“說句實在話,兒時父親在我心中,就是一個流著哈喇子的老頭。”
此時,張恨水的發妻徐文淑,因為置了少許田地,被劃為地主,他的母親,也因病去世。
張恨水在中風好轉後,繼續創作,寫出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白蛇傳》《孔雀東南飛》等長篇小說,在海外發表後終於有了稿費。
後來,《文藝報》邀請張恨水參加“老舍作品《茶館》座談會”,在會上,張恨水發言,評價道:“我認為第一幕寫得好,是個很好的長篇小說材料。”
就在張恨水以為生活又開始有希望時,1956年,周南被查出乳腺癌晚期,無力回天。有一天,已經骨瘦如柴的周南對張恨水說:“我想到外麵看看。”張恨水攙著周南走到小院,周南說:“這世間有你真好。”張恨水哽咽,把周南抱在懷裏,說:“我不能沒有你。”
1959年10月,周南病逝。一年前,徐文淑也因為中風去世。臨終前,徐文淑留下遺言,將兩枚金戒指分別送給胡秋霞和周南,以作紀念。
周南去世後,張恨水或徘徊在她的墓碑前,或在家中寫下思念妻子的悼亡詩,詩歌無法發表,張恨水寫在紙上,一本為《病中吟》,一本為《閑中吟》。
與此同時,張恨水的約稿越來越少,他對創作產生絕望,於是對文聯的工作人員說:“現在的稿費太低,一千字隻給四五元,而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文章,又怕發表後有什麽問題,會受到批評,一天提心吊膽。勞動花的太多,報酬給的太少,索性不寫算了。”
毛澤東接見張恨水
1961年,張恨水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愈加不好,由於找不到保姆,家務活都得自己做,還吃不飽飯,此時,張恨水依然要負擔八個人的生活費,每天吃窩窩頭都感到緊張。
1966年,老舍因不堪忍受毒打與批鬥,投湖自盡。而張恨水此時因三次腦血管痙攣,身體虛弱,說話含糊不清,子女們怕父親再受到刺激,不敢將老舍投湖自盡的消息告訴他。沒想到,有一天,張恨水還是得知了老舍去世的消息。
張恨水顫顫巍巍地跑出屋,急忙對胡秋霞說:“老舍死了,老舍死了。”
老舍的死對張恨水是一個打擊,張恨水更加精神不振。一天,張恨水早早起來,準備去醫院看病,在家人為他穿鞋時,張恨水突然失去平衡,向後仰去,腦溢血複發,停止了呼吸,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一聲呻吟聲,平靜地離開人世。
張恨水全家福
北京西城區磚塔胡同95號,張恨水故居。故居於2005年3月被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