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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孝蟹，我青春裏愛過的壞男人

(2021-11-04 09:00:01) 下一個

文 | 吳亦斌

在我少女時代，電視劇製作還沒像現在這樣豐富，每周二下午電視台還會出現一個碩大的彩色圓圈，以通知放假。我就在一個夏天的午後，百無聊賴地打開一部叫《大時代》的港劇。

電視劇《大時代》劇照

看完後，老爹熱血沸騰地拿著家裏的1000塊，跑去附近的證券交易所開設了新賬戶，此後紅綠兩線跌宕起伏成了他生活的中心。在漫天飛舞的鈔票背後，我看見了一個叫丁孝蟹的男人。

他並不是《大時代》男主，名字排在演員表的後麵，職業是黑社會老大。長相算不上絕佳，和現在唇紅齒白的小鮮肉相去甚遠，不過身材高大，眉宇間有種狠厲的氣質。隔了30年的時光，我仍然想往他身上疊加讚美之詞，可見這份癡迷曾在我心裏留下的痕跡。

我清晰地記著這樣一個場景：方婷打電話約丁孝蟹去油麻地見麵，丁孝蟹知道仇人會在那裏設置圈套。麵對心儀女孩的邀約時，他沉默了一陣，眼睛緩緩合上，又猛然睜開，爾後緩緩地吐出幾個煙圈，答應前往。兩人喝完糖水後，尾隨的打手越來越多，氣氛很是緊張。

丁孝蟹說：“這裏是我的禁區，四個幫派都與我有矛盾。”

方婷問：“那你為什麽會來呢？”

丁孝蟹一笑，“因為你在這裏。”

《大時代》電視劇中的丁孝蟹與方婷

不顧家族仇恨，兩個年輕男女的心不由自主地產生悸動，又慢慢靠近。在去停車場的途中，兩人越走越快，方婷扭到了腳，摔倒在地。丁孝蟹俯下身子，用公主抱的姿勢抱起女孩。

厚重的胸懷，曖昧的對視，浪漫的配樂，我的心裏也炸起粉紅色的氣泡。8月灼熱的陽光，穿過碎花的窗簾在我的書桌前形成了斑駁的陰影，愛情模糊的輪廓正通過一個虛構的形象，款款地向我伸出了雙手。

那時的電視劇不可以點播和暫停，錯過了電視台播放的劇集，隻能留著遺憾看下一集。我就靠和爹媽打遊擊戰偷瞄來的幾眼，外加豐富的想象力，腦補了一出黑幫老大和清純女學生的愛情劇。我自然地給相愛的人設置了童話般的結局。

等我上了大學，空餘時間多起來了，我指揮舍友“老被子”用電驢軟件下載了一天一夜，好幾個G，差點沒把電腦整爆炸。和朋友一起看電視，遠比一個人看要帶勁，就像簡易版的彈幕。看到高光時刻，兩個人麵對麵，十指緊扣，嘴裏發出心滿意足的“嗷嗷”叫聲，那一刻我們是最親密的戰友。

《大時代》電視劇中劉青雲飾演方展博，周慧敏飾演阮梅

18歲的我們，剛從壓抑的高中生活裏擺脫出來，努力想靠近成人的世界，追求刺激與激情，首要任務就是找到固定的伴侶，發展親密而穩定的關係。對於內向的普通女孩來說，獲取理想愛人形象最直接的來源就是影視劇。

回到丁孝蟹身上，看完真正的結局，才發現當年的臆想如此荒謬。劇中，丁孝蟹的老爹害死了方婷的爸爸，堪比血海深仇。短暫激情後，兩人矛盾越來越不可調和，方婷也似乎移情別戀，最後爭吵分手。丁孝蟹派人把方婷和她的姐妹扔下樓頂，無情地剝奪了昔日愛人的生命。當那本象征定情信物的《聖經》被拋出去的時刻，丁孝蟹心中的善意就此了結，此後斷情絕愛，在做壞人的路上一騎絕塵。7年後，在股票大戰中對決失敗，丁孝蟹從大廈天台一躍而下。

在我向“老被子”奮力安利之時，她光聽我的描述，覺得我離經叛道、愛情觀歪斜：一個道德上滿是漏洞的男人，和患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女人，談了一場誰都不會祝福的戀愛，最後作得雙雙殞命。等她實際看完以後，哽咽地向我哭訴，這分明是兩隻刺蝟的愛情，相愛卻注定沒有結果。

邵仲衡，在《大時代》中飾演丁孝蟹

若幹年後，我依然喜歡丁孝蟹，但這份喜歡應該像朱光潛在《給青年的十二封》裏說的那樣，放置於戀愛宇宙中。這個世界存在道德宇宙和戀愛宇宙。前者由成文的禮法和默認的信條所約束，善惡就是價值標準。而在戀愛宇宙中，我們隻能問某人之愛某人是否純真，不能問某人隻愛某人是否應該。在這個體係裏，丁孝蟹是合格的愛人，他主動而進取，用一種絕望的任性去愛著方婷。這也是這個人物在幾十年以後還能擁有大票粉絲的原因，豆瓣和知乎平台上至今有人卑微地討論著孝婷是否相愛到最後的問題。

現實裏的人大多如溫水，沒有極愛，也沒有極恨，成年人的世界裏充斥著虛偽的平庸。讓情感主導行動，才顯得那麽難能可貴，至情至性。當我們在愛裏徘徊，無法取舍之時，內心會渴望有個人替我們放手一搏，哪怕是個虛幻的身影。

丁孝蟹也向我們提供了男性不一定完美的範本，這個人物具有複雜的多重性格，他冷酷專製愚孝，但同時義氣聰明癡情，善與惡在個體上衝突激烈。作為80年代末生人，我從小深受各種主旋律電視劇裏道德標兵的精神感召，總覺得他們無趣和刻板，就像數學老師講解等邊三角形時梳的頭發，一絲不苟又缺乏新意。

當這種亦正亦邪的男人出現時，我對好男人的傳統印象受到了極大衝擊，感歎於這個世界男性審美的多元化。作家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裏寫道，“我承認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我也看得到它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我也渴望一種更加狂放不羈的旅途，一種更加驚險的生活”。

丁孝蟹如同常規考題外的一道附加題，是高中女生們鍾愛的在籃球場揮灑汗水的壞小子，也是成年女性內心對平庸世界的不妥協。除了丁孝蟹，我也欣賞港劇裏的楊康（《射雕英雄傳》）、耶律皓南（《穆桂英大破天門陣》）、齊浩男（《我本善良》）等，他們不完美卻真實，擁有貪婪與惰性，卻又能把愛表現得淋漓盡致。

當臨近大學畢業時，我和“老被子”又刷了一遍《大時代》，這次卻沒有呼天搶地的哀號，隻有一片靜默。“老被子”剛經曆慘痛的分手，吞下一大口啤酒，喃喃道：“我現在更能體會到方婷的心情，戀愛不能隨心所欲，還要考慮很多現實因素。”我也認真思考了下，如果現實裏有丁孝蟹這樣的愛人，在那個場景我依然會淪陷，但等冷靜後說不定會連夜買火車票逃走。

當我們漸漸地對這個人物抽離，品嚐到他身上惡的滋味時，我們又離成人的世界接近了一步，用一種更加理智的心態去看待男性，而不是單純沉迷於某個讓人心動的特質。畢竟考試中單科分數高說明不了什麽，全麵發展才是好好先生。

《大時代》的編劇韋家輝也很詫異，“為什麽觀眾特別喜歡丁孝蟹和方婷？劇裏還有很多其他CP”。後來，他自圓其說道：“兩個人太浪漫了，淒美，甚至有點悲壯。”他說對了一半，我們因愛情裏的激情而目眩神迷，也因為愛而不得的遺憾而念念不忘。

映照真實世界，我們會經曆無數次的失去，它們可能是因誤會分開的愛人、難得的工作機會、無法對抗的偶然、錯誤的生活選擇。那份不圓滿總在夜深人靜時，被我們驀然想起，然後在心田裏泛起漣漪，又在天亮後煙消雲散。在成長中，我們逐漸明白無論好的壞的，都隻是生活的一部分。

李麗珍，在《大時代》中飾演方婷

2015年，扮演丁孝蟹和方婷的演員邵仲衡及李麗珍再次合作，出演電影《紀念日》鄧麗欣的父母。兩人眉目依稀有當年的影子，但都被歲月抹去了棱角，顯出了中年人特有的圓潤與疲憊。恍惚間，我想起了那段追劇時光，興奮地給“老被子”發微信消息和照片，告訴她丁孝蟹和方婷又重逢啦。“老被子”回複說：“早就沒了當年的激情，但也不想看見他們變老，所以不會去看電影。”她在杭州做老師，丈夫是程序員，兩人安安穩穩地過著小日子。同樣，我也沒有嫁給義薄雲天的壞男人，而是和一個普通的警察攜手步入婚姻殿堂。

韋家輝都說了《大時代》裏想要表現眾生皆苦的意味，年齡增長就想拍喜劇片。有些東西隻能留給歲月回味，就像青春裏愛過的那些壞男人，沒什麽可抱怨，我們依然在紅塵裏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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