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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野武cos林妙可 >
去年6月,北野武與妻子鬆田幹子離婚。因為出軌在先,北野武給妻子留下200億日元的財產,自己隻留一棟別墅。72歲的他帶著自由身奔向了情人。
前段時間接受采訪時,北野武說:“今年真是沒啥好事,我的錢都沒了,沒錢後朋友都聯絡不上了。曝光後情婦也沒了,早知道這麽難,不如和前妻在一起。”
結婚四十年,北野武的情人沒斷過,與妻子鬧過很多次分手,每次都是母親佐紀在兩人間調停,把他從離婚的邊緣拉回來。
佐紀訓他:“讓老婆哭會遭受天罰。離過一次婚肯定會一離再離,會上癮的。”但她知道北野武脾性難改,又加了一句:“如果實在想玩的話,背著玩就好了。”
1945年,美國對日本展開地毯式轟炸,在廣島、長崎投放了兩顆原子彈。
1947年1月,北野武出生。那時母親佐紀已經四十多歲,父親菊次郎則年過五十。
北野武幼年,城市裏隨處可見戰爭留下的廢墟,還有休假的美國大兵。50年代,日本政府號召國民節衣縮食,重建國家。
北野武家謹遵國家教誨,餓著肚子在貧困區討生活。北野武上麵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老祖母,佐紀偶爾打打零工,一家人隻有菊次郎有固定收入。
菊次郎是油漆工,身上有大片紋身,有空也會給當地幫派做事。佐紀祖上是貴族,多少見過些世麵。她的前任丈夫是海軍中尉,姓北野,後來他應征入伍,離開佐紀。佐紀帶著前夫的姓氏招贅“娶”了菊次郎。
佐紀的口頭禪是:不要和菊次郎一樣。她跟北野武說,菊次郎令人生厭,連呼吸都惹人煩。但不知怎麽回事,她還是給菊次郎生了四個孩子。
北野武上小學時,佐紀總去幫班主任打掃做飯。菊次郎不滿,問她是不是養小白臉。佐紀說:“你是完全不懂教育的笨蛋。”
菊次郎頂著另一個男人的姓氏,又在家庭中沒有地位,終日鬱悶沮喪。他沉迷於酒精和彈子遊戲,借著醉酒向佐紀動手發泄。祖母站在佐紀這邊,每次安慰她說:“對不起,我兒子混蛋,我宰了他。”
除過菊次郎,最讓佐紀鬧心的就是北野武。
因為信奉“教育能斬斷貧困”,佐紀把錢都拿來給孩子買書和報暑期輔導。哥哥姐姐很聽話,隻有北野武不領情,每天隻想著打棒球。
鄰居大嬸看北野武可憐,在生日時送他了一副棒球手套。家裏屋子小,沒地方藏,北野武把手套埋在屋後的銀杏下麵,玩的時候才挖出來。
有天,北野武挖開泥土時,發現手套不見了,土裏埋著塑料袋,裝著一堆參考書。
母親認為北野武迷戀棒球是因為太閑,安排他去英語和書法補習班。家附近是貧民區,少有補習班,北野武去了三站地之外的地方補習。他騎自行車往返,假裝去上課,其實都跑到附近的朋友家或公園,玩到時間差不多時再回家。
< 北野武與哥哥 >
佐紀是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者,完全不認可文學、藝術的價值,她一心希望北野武念完大學去企業上班。而北野武一直想要逃脫。
上中學時,很多孩子是從郊區富裕家庭來的,北野武穿著破衣爛衫,被嘲笑是“油漆工的小孩”。一次棒球賽,北野武和私立高中的孩子對壘,對方穿著風光的校服,一上場北野武就輸了氣場。球賽輸的很徹底,那一刻,他覺得“人生而平等”是句屁話。
北野武在街上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坐在街邊,看街頭商販把人的錢騙進口袋。餓了就和類似的孩子混在一起,用繩子綁了木棍偷廟裏的香油錢,或者把一家商店的貨物偷出來賣給另一家。
幫派的人看到北野武在街上晃,就喊他:“不要亂晃,否則以後和我們一樣。”
菊次郎不管,老師又管不到,隻有母親還在約束他。北野武不耐煩,氣她:“你幹嘛那個年紀還生我?”佐紀回他:“因為沒錢墮胎。”
菊次郎想讓孩子們學手藝,油漆匠水泥匠都好,結果孩子一個個都上了大學,成績最差的北野武也考進明治大學工學院。菊次郎整天抱怨:工人的小孩讀什麽大學,又賺不到錢。
北野武大學一年級時,姐姐結婚,母親把準備的嫁妝藏在衣櫃裏。沒幾天,母親發現錢沒了——整整60萬日元。報警、偵查,忙活一大通,佐紀才發現竊賊是自己的兒子。
北野武偷了錢,外出盡情吃喝一個月,錢花光才回家。全家人氣瘋了,母親抓了一把刀撲向北野武,尖叫著:“我要殺了他,然後再自殺!”祖母衝上去奪刀,大喊:“不!他要死在我手上!”看著妻子與母親搶著捅死自己的兒子,菊次郎坐在桌邊品起清酒,嘿嘿笑出聲來。
為了逃脫母親的掌控,北野武開始打工,決定搬出去住。
大學二年級的春天,他趁母親去工作,開著借來的貨車,搬出行李。不巧在街角遇見了母親。
“小武,你幹什麽?”
“我要搬出去。”
北野武聽見佐紀怒吼:“想走就走,絕對別給我回來,從今天起,我不是你媽,你不是我兒子!”
說是這樣,但佐紀一直站在門外,茫然地看著貨車消失在荒川對麵。
< 北野武 >
朋友給北野武介紹了一處便宜房子,價格比市麵低三分之一。房東是一個退休的老頭,在自家土地上蓋公寓,靠著租金勉強生活。
剛開始他每天起來做廣播體操,沒幾天就墮落回原形,學校不去,打工的地方也不去。轉眼房租欠了半年,北野武不好意思麵對房東,每天偷偷摸摸爬窗出入。
冬季的一天,北野武睡到中午。房東敲門找他出去。北野武以為要攆他走,結果房東讓他跪下,說他欠的房租全是母親佐紀交的。半年前北野武搬家的時候,佐紀坐出租車跟過來。她找房東說兒子一定會欠租,如果有缺就告訴她。
北野武滿臉通紅,癱坐在棉被上,但他仍然沒想著順從母親。
六七十年代,越戰改變了國際局勢,學生運動也從美國、法國傳入日本。
1968年春天,北野武參與了東京的“革命陣營”,理由隻有一個:有謠言說,在路障的後麵人們可以自由地做愛。學生運動鬧得火熱,北野武卻隻在路障附近晃悠。
大學被學生運動搞癱瘓了,北野武在校園裏無事可做,經常泡在茶室裏打麻將賭錢,買醉,看劇團的演員為了不同的戲劇觀動起手。大四讀到一半,北野武心血來潮,決定中斷學業,轉行去做搞笑藝人。
想到母親的付出,這個念頭無異於自殺。但按照母親的意願生活,北野武感受不到活著的感覺。他決定拋棄母親。
7月盛夏,北野武穿著短褲背心去了淺草。那裏到處是劇院、音樂廳、酒吧、夜總會,很多藝人常去消遣,比如三島由紀夫、小津安二郎、高倉健。
< 北野武(右一)在淺草 >
北野武找了幾份短工,後來應聘成為“法國座”劇場的電梯小弟,劇場以兩場脫衣舞秀之間的諷刺表演出名。
他需要中午前到劇院,擦亮電梯、大門,打掃樓梯。剩下的時間杵在電梯裏,對著客人微笑,以及按電梯。很長一段時間,他住在潮濕的隔間,表演夢想遙遙無期。
“法國座”的老板是深見千三郎,早期是全能藝人。老板乘電梯時,北野武就誇他的想法好,慢慢成了老板的徒弟。
深見教北野武演戲、唱歌、吉他、跳舞,還有踢踏和刀劍。他告誡北野武:“一個不會唱歌不會跳舞的演員,不是真正的演員。”
一次喜劇演員生病,找人代班,北野武抓住機會,他自己化妝,穿上女人衣服,上台演了一個變裝癖。師傅覺得他演得很好,北野武又第二次登上舞台。
他一直在台上扮演師傅腦中奇奇怪怪的角色。北野武豁得出去,所以不愁吃不上飯。
在淺草表演了兩年,另一個演員找他組成搭檔,表演“漫才”,北野武扮演惡毒吐槽的人,搭檔扮演心不在焉的傻瓜。也就是日後風靡日本的“拍子武”與“拍子清”。
< 拍子武與拍子清 >
北野武和搭檔的漫才比所有人都放肆。他會走到台前,對著前排的幾個老太太說:“歐巴桑,留下來陪我們,答應我,聽完我們的故事之前不可以死!”
幫派成員他也敢調侃,但沒有人會生他的氣。北野武為漫才表演著迷,和小姐吭哧吭哧的時候一隻手還在床邊的本子上寫漫才段子。
很快,他告別師傅,離開了“法國座”。
有次北野武表演時,台下坐著鄰居。表演結束,鄰居問北野武有沒有回過家,說佐紀已經知道他在說相聲。
北野武跨進五年沒進的家門,母親第一句話就是:“藝人什麽的你趁早別幹了,我們家有奶奶這個教訓就夠了。”
佐紀發了一連串抱怨,說供他上大學、付房租,最後卻隻有背叛。北野武一直對著母親道歉,想著趕快紅起來,好讓她閉嘴。
離開家,北野武做了走紅的計劃——上電視。
那時電視上都是打歌節目,也隻有綜藝歌手才會被電台認可為明星。北野武決定挑戰電視圈——先取代歌手成為明星,再讓大家接受他的短劇。
很快,北野武和搭檔簽約經紀公司,踏進了電視圈。用他的話說:“幸好沒才華的人這麽多,讓這件事沒有想象中複雜。”
< 節目上的北野武>
1976年兩人獲得了“NHK全國漫才冠軍大賞”,電台主管想讓他們主持新的節目。北野武越發自信,他喝大了上節目,在全國觀眾麵前把褲子脫了,露出屁股。他被NHK開除,但幾個月後又帶著新的節目回歸。
1978年,北野武與幹子結婚,他帶著幹子去見母親。佐紀隻問了他掙沒掙到錢,說:“不存錢,到時候來找我可是一分錢沒有。”臨走又讓他每月送十萬日元來。
北野武憋了一肚子氣,許久沒回家。
等電視演出的酬勞超過百萬時,他給家裏打了電話。是母親接的,問他有沒有掙到錢,北野武說:還可以啦。佐紀立刻說:“那要給我零用錢。”
北野武準備了三十萬現金,請母親到壽司店,準備給她一個驚喜。佐紀收到錢卻嘲諷他:“這麽一點?不過三十萬塊錢,就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 北野武與母親佐紀 >
電視上的節目越來越多,北野武幾乎所有時間都在工作。他在飯桌上和姑娘說:“按理說我們得再吃兩頓飯才能去賓館開房,但我真沒時間,能不能直接把兩頓飯錢和房錢給你,我們現在就開始。”
1983年,北野武已經是知名的電視明星。想起師傅在淺草很有名,但主流媒體卻沒多少人認識,他帶了些小錢去拜見當年的恩師。
深見千三郎很感動,那晚他拉著北野武跑去每一個店家,宣揚弟子的成就,又在好幾家小酒館喝了酒。
淩晨,師傅買了煙酒,醉醺醺回到家裏。天亮前,那間小公寓起火。警察在門房附近找到深見千三郎燒焦的屍體,調查員在屋裏找到一個煙屁股,說很可能是沒有熄滅的煙引發了火災。
幾小時後,正在電台錄節目的北野武得知消息,震驚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再次被你吸引
< 電影《座頭市》結尾的踢踏舞 >
師傅去世後,北野武收了一群家臣,他們是電視上的隊友,大多沒讀多少書,出身貧窮。這個團隊被稱為軍團,成員稱北野武為“大人”。
1986年,《星期五》編輯社的狗仔截到了北野武的年輕女性朋友,幾個人用粗暴的方式攀談,被女孩拒絕。狗仔強行圍住女孩,起了肢體衝突。掙紮中,一個狗仔的錄音筆劃破了女孩的臉。事後編輯社把女孩的照片發出來,捏造了一些細節說明,說她是北野武情婦。
北野武看到新聞,給報社打了個電話:“老子要親自去你們那兒一趟。”
他從軍團裏挑了11個能打的,衝進了《星期五》編輯部。編輯部也有12個人,但沒有戰鬥能力,被北野武軍團按住痛毆。北野武一邊打一邊喊:“我殺了你們這群混蛋!”打砸過後,軍團的人抄起滅火器衝辦公室亂噴一通。
事後,任何一則報道都沒能還原當時的殘暴程度。離開辦公室時,北野武覺得自己可能打死了一個人。
北野武被抓時,警察吃了一驚,再三問是不是他主使,北野武全部承認。完成法定程序後一個警察向他要了簽名。
他和軍團成員被判6個月監禁的刑期,緩刑兩年執行,半年內被禁止一切電視活動。
沒多久,另一家雜誌社爆出了北野武出軌。用他的話說:“我被她深深吸引,以至於我放棄了酒精和其他的女人。”
“星期五事件”連帶著出軌,北野武幾乎憑一己之力養活了全日本的媒體。
暴力事件過後,北野武第一次做電影導演,拍了《凶暴的男人》,片子獲得當年日本電影獎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以及最佳男主角獎。
那之後,他的狀態不太好。工作越發多起來,他對體製失去信心,感到失望。1993年,電影《奏鳴曲》也沒有得到他想要的評價。
<《凶暴的男人》劇照 >
1994年,北野武出了一場車禍,半邊臉嵌進路邊護欄,碎個稀爛。傷勢非常嚴重,醫生說很可能救不回來。在醫院的朋友為他落淚時,北野武意外醒了過來,拒絕了醫生的開顱建議。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沒能出軌,妻子守在病床前,兩人度過了婚後最親密的一段時光。
這場車禍的起因很蠢:有寫真雜誌拍到北野武經常開車去一處風月場所。他覺得汽車容易被拍,一怒之下買了一輛摩托。那天淩晨他喝了些酒,向老地方出發,結果一把油門撞在路邊。
治療恢複後,北野武的右半邊臉徹底癱瘓,有些音發不準了,走路也有點跛。
像是不斷從禁令中返回電台一樣,北野武又一次重新來過。
他一周做電視,一周拍電影,把電視上掙的錢投在電影上。
1997年,北野武執導的《花火》獲得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黑澤明給他寫了一封長信,裏麵有一句:“日本電影的將來就拜托你了。”
< 北野武與黑澤明 >
北野武找來最早的漫才搭檔“拍子清”和幾名軍團成員,拍了一部致敬童年與父親的電影《菊次郎的夏天》。電影上映時,菊次郎去世整整20年。
北野武剛從事漫才時,菊次郎就因為中風躺在了床上。病房裏有腦梗和癌症病人,病人經常嚇得大哭,菊次郎就跟著哭。一家人輪流去醫院照顧他。在病床上躺了8年,菊次郎去世。
有次,佐紀要給菊次郎擦洗身體,他不讓。佐紀堅持,結果在他左胳膊下麵發現了一個刺青:SACHIKO——佐紀密友的名字。佐紀差點又動了刀子。
北野武和父親幾乎沒有交流,隻有一次菊次郎帶他去看海,想要在他麵前炫耀遊泳技能,結果差點淹死。
父親去世後,想起往事,北野武有了新的想法:作為父親,應該成為孩子人生路上的第一塊絆腳石,父親也不應該畏懼被自己的孩子憎恨。
<《菊次郎的夏天》劇照 >
1999年,母親佐紀已經95歲,因為骨質疏鬆入院。她讓北野武去醫院看她,囑咐他給醫生護士買些購物券做人情,再給她帶30萬的零用錢。
北野武進了醫院,佐紀向他吐槽醫院的老人,說他們又老又蠢。北野武準備離開時,佐紀的眼眶突然濕潤,握住他的手喊他的小名。北野武安慰她說還會再來,佐紀又強硬起來,說:“葬禮在長野舉行,你隻要來燒香就好。”
姐姐送北野武離開醫院,說母親隻是故作嚴肅,其實高興地掉眼淚。臨別,姐姐給了北野武一個髒髒的小袋子,算是母親的紀念遺物。
北野武買了一罐啤酒,跳上火車。他打開袋子,裏麵裝著用他名字開的儲蓄存折:
……
最新的日期是一個月前。從北野武要的錢佐紀全都存著,存款接近一千萬日元。
他想起哥哥說的話:“媽一直很擔心你,說藝人也不知道哪天會走下坡。那小子蠢,賺的錢都會花個精光。”
1999年8月,佐紀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