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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遊的一生,不是在勸皇帝北伐收複失地,就是因勸皇帝收複失地而被罷官中。
他是中國文學史上留存作品最多的詩人——9300多首。他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具家國情懷的詩人——他稱第一,辛棄疾表示沒有異議。
他是宋朝文學史上最長壽的詩人——85歲。據林萬孝《我國曆代人平均壽命和預期壽命》,宋朝的平均壽命隻有30歲。按這種說法,他的壽命堪比三代人的累計,而事實上,他確實經曆了高宗、孝宗、光宗三代皇帝。
他也是宋朝最長情的詩人——從20歲到85歲,他心心念念的,不過一人而已。
他還是宋朝最窮的詩人——靠睡覺抵抗饑餓。
都說人生是起起落落的,但他的人生卻是起落落落落起落落落落落……
一、祖上就是直性子忠臣
宋朝是文人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宋朝經濟發達,國家富裕,這從《清明上河圖》上就可知道,但是國勢卻弱,古今皇室第一恥辱——靖康之恥,就發生在宋朝。
宋朝是武將得天下,為了防止同樣的事情發生,開國皇帝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後,重用文官,想著文官柔順,但不曾想,宋朝很多文官卻鐵骨錚錚,比武官骨頭還硬。
公元1125年,陸遊出生。他是個官四代,他的高祖、爺爺、父親都是宋朝四品、五品的官,且都品性耿直。
先說他的高祖陸軫。據《宋人軼事匯編》記載,陸軫曾“舉笏指禦榻曰:‘天下奸雄,睥睨此座者多矣,陛下好作,乃可長保’。”
就是說,陸軫用笏板指著宋仁宗的龍榻說:“天底下惦記這個位子的人多了,你隻有好好幹,才能幹得長久。”
宋仁宗估計當時都沒反應過來,直到第二天上朝,才跟大臣們說:“陸軫咋這麽老實呢,說話也太直腸子了!”
再說他的爺爺陸佃。陸佃是王安石的學生。王安石變法失敗前是宋朝紅極一時的人物,無論是在文學還是政治上,都是高級領袖。放到現在,他隨便發一條微博,點讚數量都是幾十萬的。
有一次陸佃去看老師,王安石得意地問他:“你覺得我主張的變法怎麽樣啊?”
陸佃卻是連鋪墊都沒有,直接回答:“老師,我覺得不應該變法。“原因巴拉巴拉巴拉。王安石自然是不高興的,便不大理他了。
王安石變法失敗後,被封殺,掉粉率大得驚人,甚至連死了都沒人去吊唁。
這時,不受王安石待見的陸佃挺身而出,組織了一幫子王安石的學生去祭奠,此舉便得罪了當權者司馬光。司馬光一看,你既然如此懷念你的老師,再繼續在朝為官,肯定會觸景生情,本著人文主義關懷,為免你睹物思人,就回家去吧!
最後說說他的父親陸宰。陸宰是個極力主張抗金的熱血男兒,他曾擔任糧餉運輸官,全力支持前線,後遭到投降派彈劾,被罷官。
陸遊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他一生的耿直、倔強、熱血沸騰都不難理解了。

二、力主北伐惹惱皇帝
陸遊雖然出身官二代,但並沒有含著金湯匙出生。他出生當年,金兵就開始進攻宋朝。第二年,就發生了靖康之難。陸遊4歲時,金滅北宋,他也開始了“兒時萬死避胡兵”的逃難曆程,以致很多年後,陸遊對當時的情形依然記憶猶新:
《三山杜門作歌》
我生學步逢喪亂,家在中原厭奔竄。
淮邊夜聞賊馬嘶,跳去不待雞號旦。
人懷一餅草間伏,往往經旬不炊爨。
鳴呼!
亂定百口俱得全,孰為此者寧非天!
逃難時是什麽情景呢?夜裏一聽到敵人的馬叫就摸黑趕緊跑,每人懷裏都揣一個幹餅,通常幾十天都不生火做飯。
直到陸遊9歲,局勢才逐漸穩定。
陸遊聰慧,12歲即能作詩。28歲那年,他赴京趕考,主考官陳茂才閱卷後取為第一。
但是這個第一,帶給他的不是錦繡前程,而是仕途中的絆腳石,因為第二名的秦塤,是秦檜的親孫子。這讓秦檜覺得很沒麵子,他除了惱怒陳茂才外,還遷怒陸遊,以致陸遊遲遲不能入仕。
所幸,秦檜沒多久就死了,陸遊才有了做官的機會。
1158年,34歲的陸遊正式出道,任主簿,就是負責公文校對。官雖不大,但是一出道便在皇帝身邊任職,起點也算不低了。他耿直的性格也開始發揮了。
你看,他先是懟權臣楊存中,說他是個佞臣;接著,他又懟高宗,勸他不要玩物喪誌。最重要的,他一直主張北伐,還極力勸說高宗禦駕親征。這讓高宗很沒麵子:這個陸遊,不是完全不顧老子的安全嗎?!每天在老子麵前絮絮叨叨,不如回家吧!
於是,陸遊被貶回家。
1162年,孝宗繼位,召陸遊任編修官。這對君臣初見時感覺很好,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
但不久,陸遊的“毛病”又犯了,慷慨激昂地說了一大通收複失地的話,但孝宗完全不感興趣。陸遊忍不住跟張燾抱怨:不管我說啥子,咱們這個皇帝都不在乎喲!
張燾一聽:怎麽能這樣對一個愛國之士呢?便入宮質問孝宗,孝宗惱羞成怒,但張燾年齡大威望高,孝宗不敢怎樣,便把陸遊貶到鎮江做通判了。
孝宗其實對陸遊還是不錯的,沒有直接貶回家。但陸遊毫無反省之意,再次挑釁領導權威。
1164年,張浚北伐失敗,朝廷欲簽訂“隆興和議”,陸遊卻上書反對,完全不跟主流意見一致,這次徹底惹惱了孝宗,行了,讓他回山陰老家吧!
39歲的陸遊再次一夜回到解放前。
這段賦閑,陸遊極力平複自己的滿腔熱血,勸自己安於農村的寧靜悠閑。他的詩詞中,價值很高的幾首閑適之作,便是出於這段時期。
《卜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遊山西村》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三、熱血沸騰的南鄭時光
江陰賦閑5年後,1169年,陸遊應朝廷征召,任夔州通判。這一年,他44歲。兩年後,四川宣撫史王炎來信,邀請陸遊赴南鄭共商抗金大業。
陸遊激動壞了,大半輩子了,終於等來了知音!在南鄭的一年多時間,是他人生中最快意、最輝煌的時期。這一年時間,讓他回味了後半生。
生活不是你經曆的日子,而是你記住的日子。
46歲的陸遊,再也不提“白發淒涼老境催”,不說“減盡腰圍白盡頭”,而是成了持矛殺虎的雄姿少年。
挺劍刺乳虎,血濺貂裘殷。
至今傳軍中,尚愧壯士顏。
在南鄭,他與王炎相見恨晚,兩人共同研判局勢,商量對策,製訂詳細計劃,並上報朝廷,隻等朝廷同意,便可一展英雄意。
孝宗一看奏折,哎呀,這兩人一唱一和挺熱鬧啊,完全不顧朝廷方針,自成一體,這必須得拆散啊,不然成了氣候怎麽辦。於是,一道聖旨,召王炎回京,調陸遊回成都。
東野圭吾在《白夜行》中說:曾經擁有的東西被奪走,並不代表就會回到沒有擁有那個東西的時候。
大夢一場空的陸遊,騎著一頭毛驢由南鄭入成都,回味著“投筆書生古來有,從軍樂事世間無!”的光輝歲月,滿心悲涼。
《劍門道中遇微雨》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既然報國無門,就借酒消愁吧,經常酩酊大醉。這下,主和派又有了新的理由,詆毀陸遊“不拘禮法”“燕飲頹放”。
對此,已近知天命的陸遊,並不是采取不在乎的態度,而是幹脆自號“放翁”,嘲笑那些不思報國,整天隻知蠅營狗苟的小人們。
但是陸遊,放蕩不羈隻是表象。他痛苦,所以以飲酒麻醉自己,痛苦的原因,是他仍然忘不了這個讓他傷痕累累的國家。《病起書懷》就體現了他病中仍不忘憂國的情懷。
《病起書懷》
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裏客江幹。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
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
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
1178年,53歲的陸遊又複出了。這次領了實職,任江西常平提舉,主管糧倉。
1180年,江西水災,他未請示上級領導便開倉放糧,被小人彈劾為“所為多越於規矩”。
老爺子這次怒了,不等你罷免我了,老子自己不幹了!
這次他在老家呆了6年。
1186年,已到退休年紀的陸遊再次上崗,出任嚴州知州,這一年,他61歲。
1189年,光宗繼位。老爺子一看,欸,換領導人了,便重新燃起了希望,上書光宗,力主北伐。一年後,被罷官。
這次陸遊徹底失望了,經曆了三朝皇帝,全都不思收複失地,隻想偏安一隅,求得一時苟安。
算了,全都是扶不起的阿鬥,老子不陪你們玩了。
此後20年,陸遊幾乎都在山陰老家度過。
《訴衷情·當年萬裏覓封侯》
當年萬裏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四、釵頭鳳,那個念念不忘的人
陸遊一生,心心念念的事是北伐,念念不忘的人是唐婉。
20歲時,陸遊遇到了表妹唐婉,眼波流轉處,兩心相許,而且如願結為夫妻。隻是,他們之間的美好太短暫,而痛苦又太漫長,讓人不由感歎:不如不遇傾城色。
陸遊與唐婉婚後非常甜蜜,這讓陸遊的母親非常不滿。大概很多當娘的都有這樣的心理: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怎麽被另一個女人占據了呢?隻是,現在很多婆婆是敢想不敢說的,但在宋朝,媳婦是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看婆婆臉色的。
陸遊的母親大概就是這種心理,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這樣說,便找了一個可笑的借口:唐婉影響了陸遊的進取之心,讓他沒了青雲之誌,這樣的媳婦必須得休了。
真是荒唐極了,男人一定會為所愛的女人奮發有為的,而不是碌碌無為。但是,陸遊事母至孝,麵對母親的堅決,他妥協了。但他又舍不得唐婉,便背著陸母,偷偷地在外麵買了一個院子,將唐婉安置,頻頻相會。
陸母很快發現了這個秘密,她當機立斷,給陸遊娶了王氏。
唐婉也是個有骨氣的才女,生氣陸遊完全聽從母親的安排,簡直就是個媽寶,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唐婉姿色出眾,又有才名,很多人慕名求娶,根本不在乎她嫁過人,不久,唐婉嫁給了趙士程。故事到此如果到此能結束,時間撫平傷痛後,後半輩子倒也能歲月靜好。
隻是,命運為了讓你記住一些東西,便會反複折磨你。
幾年後,陸遊與唐婉在沈園相遇。據說沒有緣分的人即使在同一個城市也不會再遇到了。但在那個交通、通信都不發達,女性又很少外出的情況下,他們竟然再次遇到了,看來,直是緣分未盡。
陸遊與唐婉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彼此沉默的對望中掩飾著山崩地裂的熾熱。
趙士程倒是個豁達之人,一看這兩人的神情,得,給他倆一個單獨說話的機會吧,而且,還命人給他倆送來一壺酒。
這壺酒,應該是陸遊一生中喝過的最難下咽的酒吧。兩人分別後,陸遊悲痛難抑,在沈園的牆上留下了那首千古流傳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寫就寫了吧,唐婉並不知道。巧的是,不久之後,唐婉又到沈園,看了這首詞,巨大的疼痛瞬間擊中了她並不堅強的內心,她依韻和詞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唐婉回去之後就一病不起,原本也並不是什麽不治之症,隻是,她自己已沒有求生的意念,這種心裏的傷痛如一把鈍刀,反複挫磨她,鮮血淋漓,永遠也沒有愈合的希望。不久,唐婉便鬱鬱而終。
好好的一個唐婉,被一首詞“殺”死了。
逝者已去,痛與不痛,愛與不愛,都渾然不覺了。
傷痛,從來都隻是留給活著的人。此後60多年,陸遊便生活在對唐婉的無限追思和懷念中。他生前一有機會便到沈園緬懷唐婉。待垂垂老矣,體力不支,不能去沈園時,他夢中的還是沈園。
81歲時,陸遊做夢遊沈園,夢醒作詩《歲暮夜夢遊沈氏園兩絕》。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複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84歲,他去世前一年,大概自感時日無多,陸遊強撐病體,再次來到沈園,作《春遊》詩雲:
沈家園裏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是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這一次,是他與沈園的告別。次年,陸遊去世,年85歲。

陸遊這一生,一直想成為一名戰士,金戈鐵馬去,馬革裹屍還,他曾經無限接近過自己的夢想,但是最終,卻隻能“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臨死前的絕筆《示兒》,字字泣血,那是詩,更是他一生的倔強和不甘。
《示兒》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他一生隻想守候一個人,但卻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成為一生的遺憾。
雖然陸遊一生從未實現過自己的報複,但在國人心中,他早已是一名鐵血戰士了。
羅曼羅蘭說,生活中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陸遊就是這樣,即使知道每一任皇帝都無收失地、雪前恥的想法,但他仍然矢誌不渝、九死不悔, 一次次上書,一次次被貶,窮困潦倒以致靠睡覺抵禦饑餓。
但饑、寒、窮、困都沒能消磨他的意誌,他將滿腔報國熱情凝在筆端,化成一首首詩,每一首詩,都是他對國家統一的深情呼喚。
這種巨大的愛國熱情,曆經千年,與我們相望時,仍然煥發出無比動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