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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你真是個情種!

(2019-05-07 07:44:39) 下一個

作者 | 張先森

01

公元937年,正值五代十國的大分裂時期,發生了兩件大事。其一,李昇在江南稱帝,國號南唐。其二,這一年的七夕節,李昪的兒子李璟喜得一子,取名李從嘉。

這位李從嘉同學,後來有了一個人盡皆知的名字,南唐後主李煜。從嘉,就是希望他做一個文人、好人就行了,在政治上對他不抱什麽期待。

因為李煜排行第六,皇帝的龍椅按理來怎麽也是輪不到他來坐。而且李煜生來就對爭權奪利和打打殺殺沒興趣,整日沉迷於詩書不能自拔。

李煜的祖輩們都是文學愛好者,南唐的皇家圖書館藏書十餘萬卷,是當時最大的文獻基地。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李煜,音樂、詩詞、書畫無一不精,妥妥的文藝青年一枚。

這枚文青長什麽樣呢?也不是很帥,大概就吳奇隆這樣吧。

《問君能有幾多愁》裏吳奇隆飾演李煜

可怪就怪在他生在了帝王家,他的四個哥哥全部早夭,李煜一下子排在了老二。

這就罷了,李煜還長了“一目重瞳”,跟曆史上的舜帝和霸王項羽“撞了眼”,也就是說有帝王之相。

李煜委屈啊,我本無心皇權,長成這樣怪我咯。

總之呢,他的相貌遭到了皇太子李弘冀的忌憚,生怕老弟跟自己搶皇位。機智的李煜故意天天泡在圖書館,還給自起了各種隱士、居士、隱者的外號,表露自己的遁世之心。

那時候他連QQ簽名都是這樣的:

千裏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明月樓。

或者是這樣的:

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儂有幾人?

又或者是這樣的: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清一色的喝喝酒釣釣魚,淡泊以明誌:太子哥哥你看,我就是一枚單純的文青,無意跟您爭位。

這是李煜人生的前22年,也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自由灑脫的時光。

02

22歲那年,老六李煜“成功上位”。

他的太子哥哥李弘冀,想當皇帝想瘋了,把跟自己搶位的叔父給毒殺了。沒過多久,李弘冀因為弑叔得了心病,不治而終,典型的“no zuo no die”。

哥哥死了,李煜一下子成了南唐的預備接班人。

皇帝,是他躲也躲不開的命。

公元961年,金陵。李璟忽然病逝,24歲的李煜一臉懵逼地接過傳位詔書,他顯然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登基大典上,他正式將自己的名字由“李從嘉”改為“李煜”,寓意南唐在自己的領導下煜煜生輝。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想太多了……

他剛繼位,宋太祖趙匡胤就送來賀信。信的內容,表演上是恭喜他逆襲成為南唐的新主人,言外之意是:別忘了,你是我大宋的臣子。

皇位還沒坐穩的李煜,就感受到了來自強權的深深敵意,不禁直冒冷汗。

這也是李煜悲催的地方,他還沒繼位,趙匡胤已經發動陳橋兵變建立大宋,受到宋軍脅迫的南唐,江河日下。

等到他不得不做這個皇帝時,江山早已風雨飄搖,危在旦夕。一個詞壇霸主,遇上一個亂世梟雄,不知道是命運的捉弄,還是曆史的安排。

要保住日薄西山的南唐,就要對大宋俯首稱臣。為了向趙匡胤表明誠意,他甚至去掉了“南唐”的國號,自降身份為“江南國主”。趙匡胤來視察工作時,他弱弱地把宮殿上代表天子的“鴟吻”摘下來,趙匡胤走後才又裝回去……

一國之君做到這個份上,李煜的憋屈也是沒誰了。

03

37歲之前,李煜還不知愁為何物。

他對趙匡胤唯唯諾諾,無論對方怎麽蠻橫,他就是不想兵戎相見,大有一種“為了天下蒼生,我要和平”的濟世情懷。也因此,偏安一隅的南唐得以苟且偷安十幾年。

魚米之鄉,煙雨江南,不打仗的日子倒也和和諧諧,齊齊整整。

李煜自然知道自己的江山已經淪為大宋的屬國,但他無力改變現實。他也不想改變現實,隻想在宮廷過他的小日子,載歌載舞,美酒佳人,風花雪月,好不快活。

李煜也是一個情種,如果說柳永是青樓情歌的集大成者,那麽李煜就是原創流行歌曲的前輩級人物。

比如這首《長相思·一重山》,李煜就把一個深閨怨婦的思念融情於景,頗有花間詞派祖師爺溫庭筠的遺風。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李煜雖多情,最鍾情的卻隻有一對姐妹花,大小周後。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南唐周宗的大兒女周憲,史稱大周後。大周後精通棋琴詩書,尤其彈得一手好琵琶,還是南唐的著名造型師,她自梳自化的“高髻妝”掀起時尚潮流。

劉濤扮演的大周後

最厲害的是,大周後發揮音樂才華,將盛唐時著名的《霓裳羽衣曲》的殘本進行複原,成為南唐宮廷晚會的保留節目。

一唱一和,一歌一舞,浪漫宛若李隆基和楊玉環。興致來了,李煜還為大周後現場作詩《玉樓春》一首: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笙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幹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也許是愛得太過濃烈,情深不壽,兩人度過了十年歡愉時光後,大周後一病不起。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永遠喜歡十六歲,李煜也不例外。大周後去世沒多久,他轉身就愛上了她的妹妹周嘉敏,人稱小周後。

那年,15歲的小周後為李煜彈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李煜一見傾心,頓時從痛失大周後的陰霾中走出來,墮入情網。

兩個人經常眉來眼去,“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像極了愛情。有時才跟小周後小別幾天,李煜就開始思念成災,輾轉難眠。

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長相思·雲一緺》

李煜,皇帝裏最文藝的,文藝青年裏官兒最大的。

04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年四季,李煜在37歲之前都是春天。37歲那年,趙匡胤終於和他撕破臉皮,北宋大舉進攻南唐。李煜負隅頑抗一年多,自己的軍隊卻節節敗退,在驍勇善戰的宋軍麵前不堪一擊。北宋的十萬大軍,把李煜的小江山死死圍困。

不久,金陵城門被攻破,性格懦弱的李煜選擇投降,被趙匡胤俘送京師。

亡國時,他還寫過一首《破陣子》,寫他最終出降宋國: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三千裏地的大好河山,就這樣毀在我李煜手中;當年的美男子淪為俘虜,隻能揮淚告別我那些漂亮的宮女們。

從這一時期開始,李煜的詞風也從“華麗麗”一夜之間轉為“悲戚戚”。比如他在被俘送京師路上寫的這首《烏夜啼》,竟然悲愴到令人有些心疼。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意思是說,人世間的事情就像流水,我這一生就像一場大夢。隻有喝喝喝才能排解我心中的苦悶,別的辦法行不通啊。

不過趙匡胤也算厚道,他在京師已經為李煜建好了一棟別墅,還封他為“違命侯”。從此,違命侯李煜開始了他的囚禁生活,沒事就在梧桐小院裏喝喝酒寫寫詞,哀歎春花凋零,感慨人生如夢。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

這人生的怨恨就像東流的江水,此恨延綿無絕期啊。

他拋棄了過去詞作的淫豔輕浮,寫盡了從君王到俘虜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恨。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

花月正春風。

——《憶江南·多少恨》

05

南唐38年,爺爺打江山,爸爸守江山,孫子失江山。都說創業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實際上,失去江山的李煜最是艱難苦澀。他的愁苦,他的屈辱,又有誰真正的清楚?

國家不幸詩家幸,在極度的痛苦中,李煜開始了他的“詞帝”之路。他在愁悶中給鄧麗君填的詞,一千多年後仍是經典曲目。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

如若不是一個文藝發燒友,又怎麽會寫出這樣細膩又催淚的歌呢?但李煜是優質的文藝青年,卻不是一個優秀的君主,這“三宗罪”足以說明。

其一:他不問政事,沉迷於喝酒唱歌撩妹的小資生活,說好聽點是道家的“無為”思想,說難聽了就是個昏君。

其二:他沒有主見,向往盛唐般的奢靡生活,卻沒有雄才大略來支撐,忠臣潘佑進諫指出他的不足,他卻說“你以為你是魏征啊”,逼得潘佑自殺。潘佑固然不是魏征,可他李煜也不是李世民啊。

其三:他過於懦弱,本來和尼姑們約好,如果國破家亡,就跟她們自焚而死,不做他國之鬼。

結果呢,亡國後尼姑們聚室自焚,李煜卻沒有從容赴死的血性。

被俘後,他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小周後,在自己麵前被宋太宗趙光義淩辱,卻無力反抗。或許是受盡了這般奇恥大辱,李煜才能把人世間的痛徹和蒼涼寫到極致。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浪淘沙·簾外雨潺潺》

嚐盡從天堂墮落地獄的撕裂體驗,李煜隻能用宿命論來麻痹自己,感歎“命運弄人”。

什麽叫命運弄人人?你越追求的越是得不到,越不想要的,卻偏偏逃不了。

生在帝王家不是他的選擇,想做普通人更由不得他選擇,就連推他坐上皇位的也是命運之手,最終逃不掉失去愛人、淪為囚徒的命運。

06

公元978年七夕夜,開封。在李煜被軟禁的小院內,正在舉辦一個小小的宴會。三杯兩盞過後,李煜叫歌伎演唱自己不久前寫的新歌: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虞美人》是詞中巔峰,卻也是李煜的遺作。

歌聲傳到宋太宗耳裏,詞中的政治隱喻讓他龍顏大怒,連夜給李煜賜了一杯酒,內含牽機藥。牽機藥便是中藥馬錢子,果實含劇毒,李煜一飲而盡,全身抽搐而死。

那天,正好是他41歲生日。

他的肉體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可他的藝術生命卻在曆史上永久地活了下來。

一千年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認為,像李煜這樣的人就不該入世太深,“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後主是也”。

李煜確實不該作為一國之君,他本屬於純粹的創作者,奈何命運弄人,他沒有成全家國子民,卻成就了千古詞帝。命運對他的捉弄,也正應了那句話:

作為政治家,他或許是一個笑話;但作為文學家,他是一個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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