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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未都:我所認識的馮小剛

(2018-06-18 08:32:20) 下一個

你跟一個人認識,他沒名的時候跟他認識,與他出了名以後再跟他認識,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我認識馮小剛沒王朔那麽早,但算起來大概有二十五年了。 

  

我跟馮小剛認識源於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當時北京電視劇製作中心播了《渴望》以後,影響非常大。當時我們就在想,到底做一個什麽樣的電視劇呢?就想做一個室內劇,成本低,搭一景棚就能拍,當時我們幾人在一塊攛掇,就想寫一個室內劇。 

 

寫什麽卻讓人撓頭。記得當時把中國各個領域都排上隊,商量寫哪個領域,但是哪個領域都覺得不能動。你寫工人,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老大哥他不能有缺點,有缺點你怎麽寫,幹脆不寫;寫農民,農民是兄弟,你如果把他寫得偏低,有歧視農民之嫌,那不能寫;解放軍更不能寫,鋼鐵長城你不能動。

 

想來想去隻能寫自己,我們大部分人都是編輯,比如我是編輯,魏東生(魏人)是《啄木鳥》的編輯,蘇雷是專業編劇,剩下的就是無業遊民王朔,王朔把另外一個半無業遊民馮小剛拉來了。 

 

 

馮小剛這人很有意思。我對他最初的印象是:這人特別會說話,一見我們立刻自來熟。我說這人是誰啊,王朔說畫布景的。

 

馮小剛來的時候,身份是北京電視劇製作中心美工。但這人絕頂聰明,東西不須多聽,聽幾句馬上就明白你要幹什麽。我們那時反複探討劇本,就想寫《編輯部的故事》。由於我們誰都不敢開罪,隻敢糟蹋自己,《編輯部的故事》就拿自己開涮,今天有名的演員,幾乎都在那部電視劇中出任過角色。 

 

寫這個劇本其實很費勁。因為定完調子以後大家分著寫,每個人的態度都不太積極,是因為不見成果,按照我們的話說不見響,大家都沒什麽勁。

 

第一稿寫出來以後,呈上去很長時間沒有音訊。後來告訴我們這東西給斃了,大家就心灰意冷,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隔了一段時間,我記得突然王朔說,那事兒有緩,我們是不是再好好弄弄?大家又弄了一陣子,修改後再次呈上去,結果又石沉大海了。反正我的感覺就徹底涼了,我在編輯部有我自己的事。這個事一擱就擱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後據說是北京電視劇製作中心缺本子,又把這本子給找回來,問能不能再寫。這時本子找不著了,因為擱得時間長,那一大包紙,就不知道扔哪兒了。剩下的隻是整個寫作大綱和故事梗概,但每個故事和每個人的性格都非常完整。大部分人打退堂鼓了,馮小剛自告奮勇說“這本子我能寫”。

 

馮小剛聰明就聰明在這一點,他模仿力極強,他看看過去我們寫的本子,這些編劇都寫得差不多,因為人物性格定型了,就非常好寫。比如你今天按照《編輯部的故事》那個寫作方法,依然可以把本子寫出來。最終劇本主要執筆者就是王朔和馮小剛。後來就開拍了,居然就紅了。紅的理由很簡單,是因為所有人說話的方式,跟過去影視劇中的說話方式完全不一樣,比較自由,比較灑脫,比較片湯兒話。什麽叫片湯兒話?就是北京大爺說的話,不正經說,有話不好好說。我們在生活中基本上就是那樣一個狀態,很自由,都把自個兒不當人。 

 

 

王朔有一本小說,叫《千萬別把我當人》。馮小剛永遠有這樣一個自嘲的態度,他會自嘲,會化解。生活中如果沒有自嘲精神,這個人是很難化解的。我覺得小剛就好,他非常會自嘲。 

 

我給你舉一個例子。前年的一天,馮小剛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他要在家裏搞個小聚會,好久沒見了,讓我去他家坐坐吃頓飯。這個電話打得很急,我說行啊,我說我馬上就去。我出門前想,這事不能空著手,盡管是很熟的朋友,空著手也不好意思。拿兩瓶酒吧,酒我都拎上來了,我又覺得我自個兒土。朋友之間送紅酒,別提多土了。我就買了一根拐杖,拿著就去了。我一敲開他家的門,就把拐杖順手給他了。 

 

在中國有兩樣東西不能送,一個是鍾,一個就是拐杖。我把這忌諱忘了,我把拐杖順手給了他。他拿著拐杖看了我一眼說:“你怎麽知道我快使上這個東西了?”你看他就有自嘲精神。我那時突然意識到,送這個東西並不好。但是他瞬間就給化解了,也不會使我尷尬。回想起來,和他相處時有過很多尷尬的局麵,都是他用自我解嘲把事情化解過去了。 

 

馮小剛最早拍電視劇的時候,是跟著鄭曉龍拍《北京人在紐約》。後來開始拍電影,第一部電影好像是給斃了。第二部是《甲方乙方》,說話方式和表達語言,肯定是王朔式的。他那個句式模仿得非常有意思,比如英達、葛優、劉蓓演的那些角色,該劇都有一些巧妙的俏皮話,最經典的台詞是什麽呢,葛優說的“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在小剛的早期電影中,你可以看到很濃重的王朔的影子,他在處理這樣的影片時遊刃有餘,我看這部片子的時候,覺得小剛就是小聰明。 

 

 

我開始對他有點感覺,是看了他拍的《夜宴》之後。那年,三大導演拍了三個大片,陳凱歌給觀眾的是《無極》,張藝謀的是《滿城盡帶黃金甲》,馮小剛的則是《夜宴》。我公開說過,馮小剛的《夜宴》明顯高於那兩部。張藝謀的有點虛張聲勢,被王朔戲稱為是搞裝修的,場麵奢華,但說不清是哪個時代,每個演員都非常用力地擠著自己,當時是這種感覺。《無極》我就不說了。《夜宴》拍得非常美,雖然故事情節有點像武俠,看著比較單一,但他整個畫麵的掌握,以及音樂、節奏的掌握,我覺得已經具備了大片的要素。我當時說,小剛能拍出這片來,真不容易。

 

以後他又連續拍了很多片子,我不是每個都看了。有的看了,比如《非誠勿擾》,對我來說這種片子都是一種調劑,有點像什麽呢,有點像去餐廳吃飯點的一盤黃瓜,可點可不點。這部電影對我來說,就是可看可不看。但是《非誠勿擾》賣得很好。小剛拍到《非誠勿擾》的時候,他個人票房累加首次突破十億。在那個時候,票房破十億是不得了的事。 

 

在《夜宴》之前,他還拍了《天下無賊》。《天下無賊》推出了一個男主角,我原來以為像王寶強這樣的就是天生帶一點喜感的人,後來在看《泰囧》的時候,忽然發現這演員是有點功夫的。他小時候練過武,我是聽說過的,但那天看他還把自個兒掰成那樣,掰得跟個燒雞似的,我就覺得人家這功夫還是挺到家的。小剛發現了王寶強,並讓他一炮而紅,是因為拍了《天下無賊》。 

 

後麵又拍《集結號》。《集結號》這個事兒我是很清楚的。當時馮小剛動用張涵予是下了極大決心的,賭他聚攢起來的人氣,這張牌如果輸了,滿盤皆輸。從自《集結號》之後,張涵予也確實變成了一線男演員,新版《智取威虎山》,就是他出任的楊子榮。《集結號》不好拍,很容易拍得枯燥。這部片子票房獲得成功,使馮小剛導演的品牌價值大大提升了一步。 

 

 

他拍《唐山大地震》時,我好像還跟他念叨過,我說這戲有點懸。中國人拍災難片肯定拍不過好萊塢。我覺得最好不拍,但小剛知難而上。片子拍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更多的是在人性上做文章,這是一個成熟。馮小剛拍《唐山大地震》的時候已經過五十了。人過五十以後,人性的關懷就明顯不同,《唐山大地震》主要表現的就是人性的關懷。 

 

我覺得馮導最有成就的一部片子,是他遭遇滑鐵盧的《一九四二》。拍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看好,我是看好的,因為我先看的樣片,我覺得一定在票房上不會失敗,就沒想到失敗。我不大了解現在的年輕人了,很多年輕人說,日子過得好好的,我憑什麽到那兒去哭一場去。他不知道,哭一場比笑一場內心感受更為舒服。一個人活得長,不是因為你笑,是因為你哭。易哭的人,壽命都容易長。因為他能夠宣泄。一個人天天在那兒傻樂,有什麽意思啊。 

 

當時我看完《一九四二》以後,連著寫過兩篇博客,我認為如果傳統電影有個結點,那麽《一九四二》就是這個結點,在這個結點以後,傳統電影就告一段落了。我覺得這是傳統電影特別高亢的一聲鶴唳。什麽叫鶴唳,仙鶴的叫聲,它跟鳥叫完全不一樣,淒厲,長鳴。這是一個有責任的電影,我這麽說,很多年輕人可能根本不接受,因為你沒挨過餓,我們都是挨過餓的,什麽叫挨過餓,是長時間吃不飽。我跟兒子說,兒子說他餓過,我說你那餓叫臨時的,你那不叫餓,我們說的那餓是吃完了還想吃,這就叫餓。你沒有這段經曆,沒有民族的記憶,你是不可能理解這部電影的。 

 

 

我看完《一九四二》以後,寫了如下的博客:你今天可能認為苦難離你很遠,實際上苦難與甜蜜之間沒有多遠。一個導演在電影娛樂化的今天,能夠有責任感去拍這樣一部電影,這讓我非常受感動。 

 

說起來我跟小剛他們都算一代人,按照今天的說法叫五零後。我們到這個歲數,回憶起年輕時的那種驕傲,你可以看到一個人的成長,不光是我看到他的成長,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為什麽呢?他有作品。他這個人的優點很多,極為聰明,模仿力極強,在模仿力的基礎上有創造力,一次一次超越自己,不躺在自己前麵的功績簿上。他也很容易流俗,變成一個喜劇導演,拍點喜劇片賺點錢就得了。而且,你注意看這些年大賺其錢的差不多都是喜劇片,而且是要惡搞一點的喜劇片。但他不停地去超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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