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

偶在國內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deannn
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36年前國家交給他一個任務,但後來國家忘了,但他沒忘 (ZT)

(2015-12-24 09:10:25) 下一個
今年,有一位老人終於了了心願,因為,國家36年前交給他的任務,他終於完成了。可是……
 

 

在打印店打了幾份材料之後,車洪才先生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裝進包裏,來到位於北京王府井大街的商務印書館。進門之後他也不知道該找誰,直到傳達室的人來詢問,他才被告知應該去外語辭書編輯室。

編輯室裏隻有一位小姑娘,問他:“您要出什麽書?”

他說:“出一本詞典,《普什圖語漢語詞典》。”

“沒聽說過。”小姑娘搖搖頭。

“大概有多少字呢?”她又問。

“兩百多萬。”車洪才答道。

她驚訝地抬起頭,趕忙去找編輯室的主任。

當編輯室主任張文英趕到時,車洪才把打印好的詞典編寫過程、體例說明的材料交給了她。她越看越吃驚,突然發現這本詞典在商務印書館是立了項的,但她卻完全沒有印象。最後她跑去資料室查檔案,結果在一份1970年代的檔案中找到了記錄:商務印書館接全國辭書工作會議的指示,組織編寫《普什圖語漢語詞典》,時間是1978年。

這意味著,到2014年即將出版為止,這部詞典編了整整36年!


車洪才先生

被人遺忘的詞典

車洪才的兒子車然小時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北京自家的客廳裏,擺了一個占據整麵牆的櫃子。櫃子很像是中藥房裏的藥櫃,上麵有一個個的小抽屜,“往外拉能看到裏麵是一溜寫滿字的白色卡片,沉得要命。”

這些卡片是車洪才在30多年裏積攢出來的,上麵寫滿了普什圖語漢語的翻譯詞條。

鄰居們不知道的是,這個喜歡在院子裏溜達、有點耳背的老先生,即將完成國內第一部普什圖語漢語詞典。但事實上,連出版社都忘記了這部字典的存在。

當初負責這部詞典的編輯孫敦漢已經80多歲,他還記得當時有兩個人脫產來編這個詞典,其中一個就是車洪才。“當時沒有規定期限,沒人知道要做多長時間。”

在他的記憶裏後來又開過很多次辭書會議,有的詞典又分給其他出版社了,“文革”剛結束也比較混亂,加上兩人工作調動的原因,“就漸漸沒了聯係,出版社也就忘了這回事。”

普什圖語是阿富汗的官方語言,主要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西北部使用,建國以來學習這種語言的不到100人,目前長期使用的也就30多人,集中在中國國際廣播電台、新華社、邊防和海關等。

“除了這些人,很少有人會用這本詞典。”車然一直擔心詞典無法出版,他托人打聽別的出版社,甚至考慮過自己出錢完成父親的心願。

“我不著急,這都等了30多年了。”車洪才說,“我心裏有底,我編的東西的分量我知道。”

天降大任


年輕時的車洪才

1955年萬隆會議之後,中國政府開始加強與亞非拉各國的聯係,與中國建交、半建交的國家迅速增加。

這時外交部翻譯幹部數量不足、水平不高的問題日益突出,有幾個新建使館甚至派不出到駐在國的翻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周恩來指示外交部,從全國各大院校抽調外語係學生去十幾個國家學習小語種,即非通用語。還在北京外國語大學念大三的車洪才就是被抽調的學生之一。

回國後他先是在北京廣播學院(現中國傳媒大學)教語言,培養了兩批學生,然後去了國際廣播電台普什圖語組,其間還被要求把人大的政府工作報告翻譯成普什圖語,“那時候國家對非通用語的需求非常大,我就被調來調去。”他說道。

1975年,為了增加中國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影響力,國務院召開的全國辭書工作會議決定,準備花10年時間出版160種中外語文詞典,其中就包括《普什圖語漢語詞典》。

“文革”後期,辭書市場是一片荒地。截至1975年年初,書店中公開出售的中外文詞典,僅有《新華字典》、《工農兵字典》和《袖珍英漢詞典》等少數幾種小型詞典,收詞也非常少。

“這是個非常光榮的事情”,1978年商務印書館把《普什圖語漢語詞典》的編寫工作交給了當時在北京廣播學院外語係工作的他,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是國家給我的任務,我出國所學的就是為了這一天。

同時參與編寫的還包括他的助手——從河北文化館抽調來的他以前的學生宋強民,他們兩人完全脫產編字典。老同學張敏則利用在國際台普什圖語組工作的便利時常幫忙。

“我們那時候就有一股衝勁,想要把這個事做好。”張敏說。

車洪才剛接手詞典,信心很足,他希望打造出中國第一本優質的普漢詞典,“可以流傳後世的那種”。他和宋強民都樂觀地認為詞典的完成會在“兩三年之內”。

這個事情沒有任何經費。他們從國際廣播電台借了一台普什圖語打字機,先在紙上打普什圖語,再換英文打字機敲上英文。後來倆人又想到卡片的形式利於保存,宋強民就找到了當時西單二龍路街道辦事處的一家印刷廠,廠裏有一些不用的下腳料,他拜托他們把這些紙切成大小相同的卡片,於是就有了統一的格式:在15×10厘米的卡片上,先是普什圖詞語,然後是注音,下麵是詞性,最後是釋義。

“小宋爸爸是戲劇學校的領導,小時候抄過戲文,所以他的字也寫得很工整。那真是一絲不苟地寫字。”車洪才感歎。

他們甚至考慮到了做好以後怎麽印刷,在“文革”的時候外文印刷廠排過一本普什圖語毛主席語錄,有現成的刻好的鉛字,直接就可以拿來用。

但好景不長,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中國政府拒絕承認蘇聯扶植的卡爾邁勒政權,中阿關係陷入惡化。

他擔心政策會有變化,但還是安慰編字典的同伴:“這個時候應該更需要這部詞典,因為阿富汗的‘親蘇’身份使它成為更重要的調研對象。”

結果等了一段時間,他發現沒有人過問這件事。領導從沒來看過他們,同事除了在每周一次的政治學習上見他一麵,都搞不清他在做什麽。隻有商務印書館的編輯每隔大半年會打個電話過來,詢問一下進度。


為編纂《普什圖語漢語詞典》而整理的十萬張卡片中的一部分

命運不受支配

編詞典的工作繁瑣而枯燥。他和宋強民長時間地悶在辦公室裏,隻能聽見鉛筆“沙沙”寫字的聲音。因為過度聚精會神,眼睛會很疼,“像針紮一樣”。碰到生僻的詞匯,有時候一上午也編不出幾個。

車洪才覺得自己就像是電影《李時珍》裏的人物,在經曆一個漫長的而沒有盡頭的采藥工作,“編詞典的時候看著外麵的樓一天天上去,我就在想我們這速度怎麽上不來?”

到1981年,3年時間裏車洪才和宋強民整理出了10萬張卡片,他們把卡片放在木製的卡片箱裏,塞進文件櫃,足足裝了30多箱。

“那時的工作已經完成了70%,就快做完了。”車洪才說。

突然有一天,院裏的領導找他談話,讓他把詞典停一下,“讓我為新設的專業做全國調研”,理由是“總該為院裏做點事了吧”。車洪才臨走前把裝卡片的文件櫃鎖在外語係的辦公室裏,誰知道一鎖就是20多年。

調研回來的時候已經是1984年的春節,他心想:“這回該讓我編字典了吧。”

結果過完年他先是被要求組織開設廣播電視的函授班——這一幹就是5年,“趙忠祥都曾是這個班的一員。”

結束之後又被外交部借調去巴基斯坦大使館,那時候他已經52歲。這意味著他要從教學工作轉到外交工作,還要在當地學開車,每周都要穿上正裝參加使館的宴會。

他也惦記著那些卡片的安全。出國前曾經發生過一件讓他心痛的事,有一次外語係辦公室裝修,他剛好路過那兒,突然發現自己裝卡片的櫃子出現在水房,然後滿地都是白色的卡片,窗戶上、外麵的水泥地上扔得到處都是。原來工人把卡片櫃中間兩個抽屜卸下來,拿出裏麵的卡片,鋪在地上睡覺。

車洪才當時就瘋了,“你們這是犯罪你知道嗎?!”他衝著工人大發雷霆。“我一張一張往回撿,完了以後全部拿回家裏麵,女兒幫我排序查漏,有的字她不認識啊,有的看著像就往那兒擱在一塊。”查到最後還是少了百兒八十張,他很傷心,卡片裝在箱子裏,他都不願再看箱子一眼。


普什圖語字母表

1992年4月,阿富汗納吉布拉政權垮台,遊擊隊接管政權,中阿關係實現了正常化,正在巴基斯坦的車洪才被派到了30多年沒去的阿富汗。他又重燃希望,覺得可以為詞典搜集資料了。結果沒幾個月,阿富汗內戰加劇,中國大使館人員全部撤離。

回國之後,已經沒多少人還記得有一部《普什圖語漢語詞典》需要編寫了。學院裏的領導都已經更換了一批,沒有人聽他的匯報,也沒有人給他安排新的工作。他完全被遺忘了。“檔案裏都沒這段了,”夫人學平說,“那段時間他不跟人交往,人都有些不正常,沒多久就退休了。”

未完待續

由於長期在阿富汗作戰,美國政府感到普什圖語人才奇缺,還曾公開向全世界招聘既懂英語又懂普什圖語的人才。

這時候,北京廣播學院也恢複了對非通用語專業的招生,在家待了很久的車洪才被請過去教授普什圖語。他偶爾會在課堂上提到那本沒編完的詞典,還有鎖在箱子裏的卡片,學生們都很驚訝,覺得“不編完可惜了”。

此時中阿兩國的交往更加頻繁,普什圖語的需求很大。在甘肅,一個阿富汗人販賣鷹隼,審判的時候沒人懂普什圖語,還專門從北京調了他的一個學生過去翻譯;而一位在中國國際廣播電台普什圖語頻道工作多年的領導,剛下飛機到了烏魯木齊機場就被一群阿富汗人圍住請他幫忙,因為他們不會填寫出入境表格。

這讓他決心把詞典編完。

2008年不再教書有了完全閑暇之後,已經72歲的車洪才叫上原來在喀布爾大學的同學、一起編過詞典的張敏,作為共同的主編來完成這部詞典。“前幾天我還打電話問他身體怎麽樣,他有前列腺炎,說最近還要再檢查檢查。我說不要緊,離死還早著呢,堅持把這個幹出來。”

“反正也沒事。”張敏樂嗬嗬的,“就是想給自己總結總結。”他現在需要把過去總結的詞條重新校對一遍,還要往裏麵添加新的詞匯。


當年的車洪才和張敏

為了能讓出版社印刷,他們必須先把卡片上的詞條輸入電腦。張敏不太會用電腦,這事由車洪才來做。

一開始總是出事故,不是忘記保存了,就是他的普什圖文軟件和係統不兼容。

他還讓兒子車然公司的員工幫忙,那時候剛好金融危機,員工閑著沒事,4台電腦五六個員工輪流輸入。“他們主要輸中文和注音,普什圖語還得他自己輸,就這樣他還不滿意,嫌人家錯誤率高。”車然說。

又花了4年多的時間,到了2012年初,全部的初稿已經基本完成。車洪才覺得懸了30多年的心終於落定。

他拿做外交和做詞典比較,“搞外交也是很累的,但是跟搞詞典的累不一樣。搞詞典需要一種韌勁,一種不斷地,就是不能有任何動搖地往下搞下去,如果思想放鬆,我幹嘛要這麽費勁,不幹了,也就放下了。”他說,“從個人來講,我更願意搞詞典,它有更長遠的影響。外交工作我能做,別人也能做,但是詞典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編的,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去編的。”

他另一個編詞典的同伴宋強民2000年前就已經去世,但宋在美國的夫人韋力聽說了他又重新編寫詞典的事,還專門打電話過來詢問,說出版如果需要錢,“我讚助!”她覺得丈夫一輩子做了件有意義的事,就沒有白活。

車洪才說:“我不求名,不求利,到現在沒拿到一分錢,完全是自己花精力在搞這個東西,評職稱什麽的都沒用過這個,用不上。”

2012年4月,去商務印書館的那天,是他30多年以來頭一次回去,他洗好了頭,套上一件棕色的皮夾克——這樣顯得精神,搭著公交就來了。兒子的擔憂也並沒有出現,張文英女士當場就表示她願意接手詞典。

2015年恰逢中阿建交六十周年,這本辭典順利列入慶祝項目。

2月9日,承載著國家使命、耗時36個春秋的《普什圖語漢語詞典》終於問世了。

車洪才說,按照合同規定,每千字稿酬80元,總共我們將獲得稿酬大約十幾萬元。很多人問我值不值?這麽多年,我不是為了升官發財。能把普什圖語帶到中國,以78歲高齡編成第一本《普什圖語漢語詞典》,完成國家交給的任務,很滿足,心裏很踏實,這就值了。

張敏也很豁達,打趣說,現在人家出書都要自己掏錢,沒跟咱們要錢就行了。


車洪才先生接受阿富汗加尼總統授勳並向其贈送《普什圖語漢語詞典》

把詞典編完,車洪才想該養老了,沒想到商務印書館又給了個任務,編譯《普什圖語漢語精選辭典》。“我說我年齡太大,不好接受了。他們說,車老師,要是你不接受,這本詞典20年以後也出不來啊!”

“我和張敏商量,那試試吧。看來人世大義無窮期啊!”車洪才說。

人生一世,唯有承擔不敢忘。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8)
評論
Kastalia 回複 悄悄話 真正的中國脊梁!
Sam大樹 回複 悄悄話 真正的好人,真正的好故事!
wbd001 回複 悄悄話 人生一世,唯有承擔不敢忘。

夠爺們兒
村幹部 回複 悄悄話 人類史上傑作,會留傳萬世的
alanshou 回複 悄悄話 他這一輩子,夠了!
菊香書屋 回複 悄悄話 人生的意義就在於留下帶有自己的產品的東西給這個世界,無論是人類還是人類需要的
lznl50709 回複 悄悄話 精英!祝福健康!
lznl50709 回複 悄悄話 我和張敏商量,那試試吧。看來人世大義無窮期啊!”車洪才說。

人生一世,唯有承擔不敢忘。
飯太稀 回複 悄悄話 有部日本的電影,《大渡海》, 講的就是編辭典的事。我居然看完了,還很感動。
yuan222 回複 悄悄話 讚!同時也讚商務出版社,這是個賠錢買賣。也值得。
注冊很麻煩 回複 悄悄話 這才是真正的精英!
crawmary 回複 悄悄話 非常感動,現在這年頭很缺這樣的人.
yuentin 回複 悄悄話 正是無數個這樣的人構成的共和國的脊樑支撐著國家走到了今天,我們要加倍珍惜啊,而牛仔們早在六十年代就認識到了中國的可敬和可怕,正是因為有這麽一批人的存在...。我們自巳是否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呢...
刀客行 回複 悄悄話 敬仰,感動
fleet 回複 悄悄話 厲害。佩服。
青海 回複 悄悄話 非常欽佩車老!
HappyNow?! 回複 悄悄話 令人景仰!千古美德,君子風範。國家之幸,民族之幸。
老馬識途 回複 悄悄話 很感動。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