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雨做成秋（五）- 問診

我取消了原定於7/28的手術，又陸續看了幾位醫生，還沒有定下醫生。而每天和腫瘤共度仿佛與狼共舞，讓我更迫切地想盡快定好醫生做手術。

7/25星期二

先生請假陪我下午去看Dr.A。我們正要出門，郵差按響了門鈴。我收到了來自上海的快遞。我的中學同學自幼研習書法，如今成為滬上書法名家。幾天前，我們還戲言暑假作業。老同學一如既往地勤奮，冒著暑熱為同學們揮毫。我之前按捺住好奇心，沒有問他會寫一副什麽字給我。沒想到這麽快就收到老同學的墨寶，而且是他手書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的同學們並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選擇給我寫這篇而不是其它詩詞。我雖然是基督徒，但從來也都欣賞佛教道教中的文化精華。最喜歡心經中的“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讀之暑熱皆退。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在沒見Dr.A 之前已經隱隱有了決斷。


請不要笑話我迷信。我們曾經都是從小作為共產主義接班人培養的四有新人，堅定的無神論者。可是我生活中遇到的巧合實在太多了，以致於我無法用巧合一詞輕輕帶過。後來我剛做完手術，我的朋友Evelyn 收到新書《主啊，我要痊愈》就恰好同時得到我生病的消息，她馬上把這本書送給我。我相信神在每件事上都有祂的心愛美意。


******************************************************************************************************
Dr.A的助理先給我進行乳腺癌的科普。這時我已經對這個疾病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但是我還是認真地聽完了她詳細的說明。然後誌願服務者給我拿來了一疊宣傳資料。接著我見到了Dr.A，她一眼看上去讓我想起大學時代那些專心科研的老師們。我已經把所有的資料都轉到了這家醫院。我告訴她，我已經決定了做全切手術，想盡快做手術。她說，“在對這個疾病及其治療方案有更多的了解之前，你不要急於做決定。要知道，我的手術刀一動，就無法後悔了。腫瘤三個月會產生明顯的變化，我們在三個月內做手術都來得及。”

我不要等三個月啊！越快手術越好！！讓我盡快和腫瘤君說再見吧，然後回到我的正常生活裏。可是Dr.A 很堅決地說，“不行。在手術前，你最好充分了解了再做決定。而且手術前我們也要更加了解你的情況，你還有些進一步的檢查要做。”我在XXX Imaging 做的MRI 報告顯示左邊和右邊乳房各有好幾處可疑病灶，需要做進一步檢查。而且我要做基因檢測，檢查是否攜帶BRCA 1&2。如果是，一般醫生會建議象安吉麗娜·朱莉那樣采取激進的治療方案。Dr.A不象Dr.X 那樣溫柔親切好說話，但是她堅定的態度和負責的精神反而讓我信服。我決定乖乖聽話。約了最快的時間十天後的下周五8/4 做檢查。

醫生重新看了MRI 的CD 和報告，排除了幾處可疑病灶，最後就剩下左右兩邊乳房各一處需要做進一步檢查。

兩次活檢的結果很快出來了，都是正常的。所有可疑病灶都被排除，我隻有那個最初發現的腫瘤要治療。

基因檢測的結果也出來了，都是陰性。我見了醫生，分析拿到的檢驗報告。除了和乳腺癌有關的BRCA，一共檢查了44對基因，包括腸癌肺癌之類的，還有癌症抑製基因P53等。對於年輕的癌症患者，通常醫生要檢查基因，看是否有基因問題才導致在年輕的時候就得癌。我所有的基因都是正常的。我的父係母係家族都沒有家族遺傳史。Dr.T 說，“你不用擔心你的基因有什麽問題會影響到孩子們了，他們的基因應該也是正常的。”我問她，“我沒有基因問題，沒有家族遺傳，身體健康，生活習慣良好，我為什麽會得癌呢？”她笑了笑，“It's just a destiny. （這隻是命運）"

東方傳統文化比較內斂，善於自省，吾日三省吾身，注重內心的道德自覺自律，從而實現內在的超越。西方文化倡導外在的超越，常常提醒人們注意人類自身的有限性和局限性。我後來做誌願者服務，上網上培訓課。有一個案例是，誌願者 A 給一位剛診斷為癌症的女病人 B打電話。B很沮喪地說，“我抽了二十多年的煙了，我真是愚蠢啊，我早就該戒煙的，看看我把自己的健康和人生都毀了。” A 安慰她說，“這不是你的錯。很多人不抽煙一樣會得癌。這隻是命運。”如果B是我的好友，我一定會對她說，立刻馬上現在就把煙戒了吧！也許A 是對的，不能讓B 沉迷於自責抑鬱的情緒裏。我不抽煙，也會得癌。

我為什麽會得癌呢？我其實並沒有期望Dr.T會回答我。不要說三言兩語無法回答，甚至幾大篇論文也無法回答我。與其說我是在詢問醫生，不如說我是在質問命運。seer.cancer.gov
（NIH 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 Surveilliance, Epidemiology, and End Results Program)
有很多各種癌症的大量統計數據。美國2017年新增252,710乳腺癌病例，有3百多萬人有過病史。數據統計可以篩選出乳腺癌的高危人群：基因，家族史，肥胖，抽煙，酗酒等，但仍然無法解釋大約1/3 的癌症病因。

癌症的形成簡而言之是人體細胞的複製過程中，DNA的複製出現了差錯，免疫係統沒有能及時檢測並清除掉這種錯誤，日積月累，這個錯誤最終發展成為不受控製地發展的惡性腫瘤。從開始出錯的微小細胞，經過幾年時間（時間長短取決於癌細胞的惡性程度），躲過免疫係統的圍剿，最終修煉魔法成功，使免疫係統成手下敗將，從而挑戰現代醫學的各路精兵強將，腫瘤君的成長也可謂曆經艱難坎坷了。這麽長的時間，這麽小的概率，人本來有無數的機會糾錯，可是抵擋不住命運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我們可以努力去做的是：減少DNA複製出錯的機會和增強免疫係統的糾錯能力。堅持健康飲食，作息規律，積極鍛煉，處理不良的人際關係，平衡壓力，保持心情愉快。


醫院給出了初步診斷結果：

·       腫瘤大小2.5 厘米，診斷為浸潤性乳腺癌（IDC)二期，這隻是根據腫瘤大小的初步分級，如果手術中發現淋巴結感染，還會進一步分級。我對腫瘤從0.8 厘米大躍進地激增到 2.5 厘米非常驚訝不解。醫生說MRI 更準確。

·       ER+ PR+ Her2- ，雌激素受體陽性，孕激素受體陽性，Her2 陰性，這一類乳腺癌是治愈率最高預後最好的，大約75%病例屬於這一類。其它分類是Her2+，和Triple Negative(三陰乳腺癌，三項指標全為陰性），這兩類都是風險比較高的類別。Her2 , 人類表皮生長因子受體2，是一種原癌基因，在正常乳腺組織中呈低表達，在乳腺癌組織中表達率可增高。其表達與乳腺癌分級、淋巴結轉移和臨床分期呈正相關，過度表達即出現加號表明患者預後不好，表達率越高，預後可能也就越差。同時也提示患者易出現腋窩淋巴結轉移和上述兩種激素ER和PR受體缺乏。Her2 + 因為靶向藥的使用大大提高了療效。三陰乳腺癌目前是風險最高預後最差的，但是如果在早期及時發現，先化療再手術，效果也不錯。

·       Ki 67 25-30%. Ki 67 是反應細胞增殖的一種增殖抗原，它的表達與乳腺癌發生、發展有關，數值越高說明癌細胞增殖越快，預後越不好。20%是臨界值, 一般<10% 為grade 1; 在10%和20% 之間為grade 2; 大於20% 為grade 3。醫生根據Nottingham score決定分級，包含三項（Tubular Differentiation， Nuclear
Pleomorphism，Mitotic Rate），總分9分，<6分為 grade 1, 6-7為grade
2, 8分以上為grade 3. 我是7分，所以是grade 2。

我的手術時間定在一個多月以後的九月八號，因為醫生要出城兩周多。我一心隻想速戰速決快刀斬亂麻地把病治好，一個月的等待使我非常焦慮。但是現在我回顧這段經曆時發現等待使我的心沉靜下來，徹底把一切交給神，也給了我足夠的時間了解疾病思考治療方案，並最終放棄了全切方案選擇了最合適自己的方案。而且一個多月後手術前見醫生時，醫生很驚訝地發現我的腫塊大大縮小了，從原定的2.5厘米變為最多1厘米。（我隻是個個例，和腫瘤的爭戰是分秒必爭的，要充分考慮效率的因素。）

但是那時候對於我實在是漫長而備受煎熬的等待。郭靖背著黃蓉去找一燈法師治病，黃蓉聽那樵子在山間唱曲：“當時紛爭今何處？贏，都變作土！輸，都變作土！”因而笑著對郭靖說，“依他說，咱們也別來求醫啦。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治好了，都變作土！治不好，都變作土！”對啊，治好了，都變作土！治不好，都變作土！為什麽還要辛苦求醫忍受一切痛苦治病呢？我大約能夠理解為什麽陳曉旭會放棄治療，喬布斯會在診斷後拖延了九個多月勉強接受手術。他們都是內心驕傲的完美主義者，可能很難接受破損有瑕疵的生命。


可是在我想放棄的時候，神沒有放棄我。祂讓我看見生命中有很多的愛是難以割舍的。我不會去問先生“活，你背著我；死，你背著我。”他可能比郭靖更聽不懂。但是我不必問也清楚，丈夫，孩子，親人，朋友，是很多的愛背負著我走出抑鬱，勇敢前行。

 

 

[胡憶]

都得變土，也還是要努力變成香土，不要變成臭土，對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