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奶奶的故事

這是發生在我童年時的一件真事,地點在粵北山區至今我也不明白故事裏的事情在我們這個自然界裏如何存在？ 這裏是珠江上遊的一段支流，河水流速較快，但不湍急。河麵寬約300米。靠近我們住家一側的水麵清澈見底，水流相當平緩，河岸邊的淺黃色沙灘非常幹淨，孩子們最喜歡在沙灘上追逐玩耍,挖小河蜆。河對麵是一片茂密，翠綠的竹林，就是人們用來編筐子的那種“篾竹”。主航道在靠近竹林的那一邊，約占江麵的三分之一。往下遊走二、三公裏，就是發電廠的排水口，這一段河麵是被封鎖的，不得下水遊泳，隻準船隻往來。從排水口那段在往下遊三、四公裏，河水在這裏轉彎，江麵一下寬了許多，河水變的非常緩慢，有時你簡直懷疑那河水是否在動。這裏就是人們常說的那個“死角”。其含意不僅指水流滯緩，而真正的原因是上遊溺斃的生靈都在這地方被撈起。我們一搬家到這裏時，就聽說了河裏有“水鬼”的故事，說是每年夏天，都要拉一個人去“做伴”，這個傳說有很多年了。據說附近的村子裏，每年都有人溺水而亡，不多不少，隻一個人。後來，附近地區的人都不再去河裏遊泳，他們也告誡我們，千萬別去河邊玩。 其實我們廠裏沒幾個人相信這個無聊的傳說。河岸距離住家隻有半公裏，靠我們這一側的河麵是那麽清，那麽淺，那麽緩，誰會相信能淹死人？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家長們，還是再三叮囑孩子們不要去遊泳。可是炎熱的夏季一來，什麽“鬼”都擋不住孩子們去玩水的勁頭。每天放學後，我們三五成群地約好，一起到河裏玩耍，我們常常會指定一個年齡大點的孩子掌握時間，在大人下班前半小時，便趕緊招呼齊同來的朋友，飛奔回家。如此這番地偷偷摸摸遊泳，讓孩子們興奮不已，直到夏末的一個傍晚。 時間正是家家戶戶正在吃飯或準備吃飯的時候。我忽然聽到樓下人聲嘈雜，好象說有個孩子溺水了，趴在客廳的窗口往樓下一看，果然見到一位孩子們都熟悉的叔叔，背著個孩子在大聲呼喚醫生。電廠診所既小且簡陋，醫生就在診所門口放了張條凳，馬上開始搶救孩子。我看見醫生一會對著孩子的嘴吹氣，一會兒用雙手使勁壓孩子的胸口，孩子的父親來了，焦急萬分地撫摸著孩子的頭，又過了一會兒，醫生停止了搶救，對孩子的父親說了些什麽，那父親頓時嚎啕大哭。那晚，在我耳畔似乎一直有一個男人淒慘的哭聲。第二天在學校談起昨晚的事，大家的心裏與其說是悲哀，不如說是恐懼更確切。那天以後，直到夏季結束，再也沒有人到河邊去了。 一年的時間對孩子們來說是漫長的。當夏天再次來臨，那見證死亡的恐怖之夜，早已從孩子們的腦海裏消失了。波光瀲灩的河麵又傳來了孩子們的嘻鬧聲。遺憾的是，我們忘記了恐怖，恐怖卻沒有忘記我們。又一個人溺水死了。此人就是孩子們熟悉的那位叔叔，他是退役的海軍。在他服役海軍其間，據說因為武裝泅渡瓊洲海峽，負重在水裏幾天幾夜不上岸等優良記錄，而獲得過許多嘉獎。退役後，他也一年四季天天堅持遊泳，某次山洪爆發，他曾經在黃泥裹夾的急流中冒險下水救人。據大人們說，他的身手不亞於梁山好漢“浪裏白條”阮小七。現在他死了，傍晚的時候去遊泳就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人們在下遊那個“死角”找到他的屍體，沒有傷痕，隻有滿肚子的水，的確是淹死的。去年那一幕，驀的從人們的記憶深出冒了出來。學校裏那些從附近農村來的同學警告我們，那“傳說”是真的，絕對不可以再到河邊去了，我們真的開始害怕起來。 河裏有“水鬼”一說成了堅不可摧的事實，無論是廠裏的領導，職工，還是學校的老師學生，都被一再警告不得去遊水。人們開始對“水鬼拉人是封建迷信”的說法產生了懷疑：如果沒有“水鬼”，為什麽真如傳說年年都有人溺斃在這段河裏，如果有“鬼”，鬼在哪裏？整個電廠都籠罩在一片可怖的陰霧裏。 第三年在夏天即將過去，有些樹葉開始飄落時，人們悄悄地鬆了口氣，以為這個夏天已經平安度過了。我家樓下的鄰居是餘奶奶，她有三個孫兒。最受她寵愛的是長孫小波，長得虎頭虎腦，特別招人喜歡。下午放學後，餘奶奶沒有見到小波，就到處打聽，有人告訴她，小波去了河邊，餘奶奶便到河邊尋找小波。一個多鍾頭後，焦急萬分的餘奶奶回來向左鄰右舍求助，還有人迅速報告到廠裏，隻要能離開的人，都到河邊尋找小波，這場大搜索一直持續到天全黑了，小波始終沒有蹤影。人們既恐懼又無奈的三三兩兩回家了。第二天，還是在下遊的那個“死角”，人們撈起了小波的屍體，餘奶奶幾乎瘋了。 此後，餘奶奶的嗚咽聲每天都斷斷續續地漂浮在空間，人們的精神壓抑到了極點。最終，小波的爸爸決定把餘奶奶送到粵東鄉下老家去住一陣，那兒有她許許多多的閨房密友，也許能開導她。我們目送滿腹悲傷的餘奶奶走向車站，她好象一夜之間進入了風燭殘年，其實，那年，她才五十多歲。 翌年，春節過後，餘奶奶精神抖擻地回來了。她不僅身體強壯了許多，而且替代她臉上悲切的，是一種堅毅不屈的神采。餘奶奶一回來就挨門逐戶的叮囑家長看好自己的孩子，不準去河邊玩，她宣布一定會找出“水鬼”，還我們的清河一個太平。人們起先的喜悅轉瞬便成了憂慮：餘奶奶瘋了！以後，每天清晨，餘奶奶做完家務活，就帶著幹糧出發了。她在電廠附近的鄉村裏一村一村地拜訪調查。兒子，媳婦無論怎樣相勸都無濟於事，隻好任由她去。 大約在餘奶奶回來後的兩個月吧，餘奶奶鄭重其事的宣布，她找著那“水鬼”了！人們既好奇又驚詫。原來餘奶奶回到鄉下老家後，仍然每日啼哭不止，在勸阻無效的情形下，有人建議找個靈媒，幫她招孫子的魂來相見。誰知當餘奶奶見著那位靈媒時卻說：“人死不能複生，我不信你能喚回我孫兒，可是，你能不能幫我找出那凶手？，我不能讓它再害人”！靈媒沉思了一會兒說：“讓我試試吧”。 靈媒閉上眼睛，昏昏欲睡良久。醒來後說，在電廠附近的某個鄉村裏，很多年前，有個姑娘在那段河裏淹死了，她家人把她草草地葬在離河邊不遠的小丘陵上，麵朝大河。如果能找著這個墳墓，把它遷移到遠離河岸的山裏，就可免除那一方的劫難了。在廣東農村，許多地方都有種奇怪的風俗習慣，未出閣的女子死了是不能葬在她家的祖墳地，對此風俗，我沒有找到比較有力的說明，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重男輕女。女子嫁了人，死後可以葬在夫家墳塋，沒有出嫁就亡故，很不吉利，一般都是草草而葬。餘奶奶說的就是這麽個例子。“我知道” 餘奶奶說：“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不會相信我的故事，所以我自己去尋找證據。現在我果然找到了有這麽一個村子，有這麽一個女孩的墳塋。”現在餘奶奶碰到的麻煩是那戶人家得知餘奶奶的目的後，想要些錢財。餘奶奶同意給出他們想要的數額，並打算自己請人去遷墳。不論此事真相如何，餘奶奶為大家的平安而做的努力是令人感動的。最終，餘奶奶拿出了她自己的全部積蓄，加上鄰裏們的讚助，在餘奶奶兒子和同事們的幫助下，請人遷走了那惡墳。自那以後，三十年過去了，再也沒有聽說有人溺水的惡耗。那段河麵一直是孩子們戲水的好去處。究竟有沒有“水鬼”做崇，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