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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回憶之------我的老師

(2009-04-12 00:01:13) 下一個

剛進中學,我第一次見到周老師對他並無什麽好感。因為在小學最後兩年的班主任給我留下了深刻映象:五年級的班主任簡直是位美女,她長得幽雅美麗,皮膚白晰,還很會講故事,不僅男生喜歡她,女生也非常喜歡她。六年級的班主任是位年青帥氣的男老師,不過他雖然講課講得很好,脾氣卻很壞,女生都不太喜歡他。而眼前這位班主任,別說跟帥氣不搭界,甚至跟正常都不沾邊!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由於左手有殘疾,使得整個左邊身子都象是萎縮了些。而且他是數學老師,而且他是第一次當班主任,而且是在把“師道尊嚴”當封、資、修給反掉的年代!他能管好我們嗎?可以說全班同學都沒把他放在眼裏。

“同學們,現在開始上課了,我的名字叫……”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遒勁瀟灑的三個字,這一刻,我對周老師有了一分好感,因為我從小就寫不好字,天天讓父親責怪,因此自小就認為,會寫字的人本事大。當一節數學課上完,全班同學對周老師真的刮目相看。無論多麽枯燥乏味的數字,經他一說,竟是那麽令人津津有味,他聲音洪亮,底氣十足,上他的課,很難打磕睡。還有他那手漂亮的板書,我真想讓爸爸來看看,這算不算“一手好字”?

                周老師不僅數學課上得好,在管理班上的事物方麵也很有一套,我說很有一套,是不象我見過的其他班主任,他很少在班裏說什麽,管什麽,隻抓住“班幹部”。開學一星期,他就在我們學生裏頭樹立起了威信,我聽到過別班的學生在背後叫他的外號‘周跛’,我們班的同學無論人前人後,是不會這麽叫他的,我很反感別人這麽叫他。“周老師”是我們對他永遠的稱呼。

                我的體育課向來很成問題,某個星期天,為了幫助我通過推鉛球的考試,幾個女生在操場反複給我“培訓”,那鉛球在我手裏有千斤重,每次鉛球一放到我手裏,女生們就盡量離我遠點,生怕我把誰的腳給砸了。周老師在遠處路過,他見大家七嘴八舌地指導我,我仍然不得要領,就走過來給我做師範,他的姿勢,動作都很規範,反複了幾次後,他忽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一位高大的女同學見周老師那殘疾的左手不能馬上幫他站起來,就上前將周老師攙扶起來,那一刻的鏡頭定格在我的腦海裏,再也抹不去,我為自己如此殘忍地笑話一位有殘疾的人而自責自今。

                周老師究竟有多大年齡,一直是個謎,他沒有家眷,不苟言笑,抽煙抽得很凶,他的屋裏總象發生火災,煙霧騰騰的。據說周老師在學校(忘了是中學還是大學)時,酷愛體育,尤其善長足球,因為一場意外事故摔傷了手,無法治愈,從此留下了殘疾。我們那時每年都要去開門辦學,一年去工廠,一年去農村,再一年去軍營。我們學校附近有許多大工廠,所以學工並沒有什麽大問題;而學農學軍則要背著被子、枕頭、蚊帳、衣服以及日常生活必需品,走幾十公裏的路才到目的地。我們各人自顧不暇,從來也沒想過幫幫他,現在想來,以他那樣的身體,實在是難為周老師了。幸虧無論是在工廠,在農村,工人農民們都很尊敬老師,所以老師們並不要象我們那樣幹重活。在學農其間,我們是要自己做飯的。一群134歲的孩子,非常有限的物資,惡劣的環境,我們能做出什麽樣的飯菜?很多時候,一碗白飯。兩塊豆腐乳就對付一餐了,以致於那時候的女孩子很少有不是嚴重貧血的。

                文革其間的派性鬥爭,是中國有史以來演繹的最深刻、最殘酷、最持久、也是最廣泛的。和我一塊從小學來的同學幾乎都不是我父母這一派的——走資派/右派。雖然我們很熟悉,從小一塊長大,但我已經有幾年不敢和他們走得太近,我更怕新同學知道我是走資派/右派的子女。分班後我高興地發現,那幾個我最害怕的同學都不在我的班裏,我暗暗地鬆了口氣(在我中學畢業那年,周老師才告訴我,是他把那些造反派背景的同學劃到別的班去了)。周老師還一個勁鼓勵我加入紅衛兵(不同於文革早期,後來加入紅衛兵要寫申請,由紅衛兵大隊部批準才行),入了紅衛兵,又鼓勵我入團。還讓我當了班幹部,一時之間,我忘了自己的斤兩,還以為自己也是紅五類了呢!我積極寫入團申請,積極幹一切班裏的瑣事,積極和同學們團結合作。

終於,我成為初一年級第一個被團支部接納申請的學生。並給我指定了兩位介紹人(因為我們初一年級沒有團支部,所以一切由團總支負責)。我的兩位介紹人常常找我談心、鼓勵我。不久她們又告訴我在第一學期末,就會有第一批新團員入團,她們都很有信心我是第一個。很快,光榮榜就出來了,那天我興衝衝地跑到飯堂,站在大紅的光榮榜前仔細地看了三遍也沒找著我的名字。我以為眼睛讓紅紙弄花了,又從頭到尾認真看一遍,沒錯,就是沒有我,這一夜我是又難過又納悶。第二天我的介紹人來找我談話,我被告知:由於家庭政治審查不過關,我不可能在第一批被吸收如團了,她們鼓勵我努力學習,加強世界觀的改造,與家庭劃清界限……。她們還說了什麽我都聽不見了,隻覺得雙膝發軟,兩耳嗡嗡直響,除了唯唯諾諾,我還能說什麽?忽然間我覺得所有同學都知道我不是紅五類了,我該怎麽辦?

周老師找我去詢問入團的問題(因為當時我們學校的許多老師都是被‘流放’的白專,所以他們沒權利向組織了解學生的政治問題)。我把介紹人的話複述了一遍,一邊說時,那一直在所有人前都能忍著的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周老師很生氣地責備我,你怎麽這樣快就灰心喪氣?家庭出身不能選擇,道路可以自己走。“家庭出身不能選擇,道路可以自己走”是當時一句非常流行的口號,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沒有不知道這句話的,可是,對別人說這句話和聽別人對自己說這句話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我終於清醒了,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誰。

在周老師的不斷鼓勵,不斷幫助下,我最後還是在初二年級入了團,還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團支部書記。但是,第一次不能入團的事件給我烙下了終身記印,在我今後的人生旅途上,無論得到多大的榮譽,或者受到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心平氣和,牢牢記住自己是‘什麽東西’。早熟有時還真不是什麽壞事。我最想感謝的是周老師,如果不是他的鼓勵,也許我的人生會是另種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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