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姓陳,耳東陳。外婆和她的媽,我該叫啥?聽我媽叫她的外婆是嘠祖祖,我真不知道是什麽伽?四川人喜歡跟自己的孩子稱呼。我的嘎祖祖叫什麽姓什麽我不知道。隻記得,我翻過他們的戶口本,她和斯大林是同庚。這世界知名大牛一九五三年就在地上抽抽,他的親密戰友貝利亞看著好玩也不叫醫生,直到覺得差不多了,才叫來馬林科夫、赫魯曉夫等送斯大林上路,那時還不祝願:一路走好。
我的嘎祖祖活到了一九七六年,她是我們家母係的壽星。外婆和她母親幾乎一模一樣,不到三十就死了丈夫,終生不改嫁,嘎祖祖養大兩個女兒;外婆養活一對兒女。我從我媽姓嚴知道外公姓嚴。外公年輕時做生意淹死了,留下三十來畝水田給我外婆。就靠著這點水田,我外婆租田養活她的母親和自己的一雙兒女。我舅和我媽都念書念到中學畢業。在舊社會,中學畢業就算是有文化了。
新中國時,國家底朝天。我外婆在土改的時候定的成分是地主。對地主,新中國的執政黨是按標準殺。算數不好的大王耄喜歡百分數,殺百分之一。上下一般齊,全國一盤棋。我外婆不夠黨的殺標準。法令:住著不許走,土地分農友。雖然兒子女兒都在外頭工作了。我都不太清楚我外婆他們怎麽生活?好像是我舅我媽給點錢,她們自己種點菜。
我舅是個大孝子,不愛媳婦就愛媽。當然我舅的媳婦是一點都不可愛。外婆住重慶近郊的一個叫“四公裏”的地方,我舅住重慶市中區的望龍門。兒子和媽,隔一條江。我舅幾乎每個星期都過江去看看媽,一起吃個午飯。
大清早出門,大約路上得花三個小時。坐小火輪(一種船),再坐車頂頂著天然氣大包的公車從海棠溪到四公裏,再走半個多小時,爬坡上坎這才到外婆的小土屋。
我爸生在光緒三十三年。解放前掙錢是一把好手,追求美麗,娶了我媽。棄掉他前頭的家。解放後,一切都變了。共產黨也不是把所有解放前有點錢的人統統殺了就完事,殺刮存留有政策。按政策殺。我大伯被殺,四川叫“敲沙罐”。解放後,黨壟斷了所有的工作。我爸按當時黨的政策是“不準工作(活活餓死?)”。不過,黨的政策是辯證法(變是絕對的)的。怎麽辯證,沒人知道。“初一十五不一樣”,倒也符合老話說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爸在新中國剛剛新出爐的時候才四十剛過。有些本事,一張利嘴,在家閑了一年。後經上了一年革命大學畢業的我媽的引薦,找到組織,“堅決要求上戰場”,主動請求“支援大西北”。黨高興。當時重慶是大城,西北是邊塞。我聼我爸講過他當年從重慶到陝西三原縣的“蜀道難”,郎裏格朗。先走水路,再坐火車,再坐汽車,再坐馬車。我爸戴個眼鏡,儅個隊長。領導七八個算盤,十幾個人。
一年後我媽把重慶的工作辭了,跟著我爸走,生死都要在一起。過了三年他倆在一起就生了我。我出生在西安。人都是這樣:你爸你媽高興就能生你,不管你高興不高興。你毫無辦法,隻能哇一聲,來吧。“這世界,我來了”。我每一囘聼刀郎唱這一句。我都覺得他的姓好。我不明白,來世爲什麽不是今世?下一世應該是走世?
一九七0年元旦過後,時任中國副統帥(中國現在好像沒有副統帥)發佈“戰備疏散”。城裏頭開始標語: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裏吃閑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鋪天蓋地,電閃雷鳴。我們學院黨指定去陝西千陽縣。傳説那裏苦不堪言,而且有大骨節地方病。我爸退休一年,我才上中學半年。怎麽辦?我媽是做經濟工作的,全國上下如火如荼地“一打三反(打什麽?反神魔?兩個確立?四個堅持?)”。領導東西南北中上下左右的黨,喜歡把鬥爭、戰備掛在嘴上。當時的主要敵人就是現在關係好到穿一條褲子也嫌寬的好的“上不封頂”的蘇聯社會帝國主義。當時的蘇聯元首是老嫌胸脯小(掛勛章少)的勃列日涅夫。
我媽愁死了。最後也不知道她和我爸是怎麽想的,想讓我爸和我到外婆的小土屋躲躲。為這我都看不起我爸,自己的事情自己扛,幹嘛要麻煩丈母娘?外婆和她媽就隻有一間小土房。外婆愛我媽,什麽話也不說,小土屋裏安上兩張雙人床,掛蚊帳。就這樣四代人在一間小屋住了八個月。我那時十四歲。一切都得聼爸媽的。外婆勞作,照顧四個四代人每天的吃喝。外婆特別喜歡我,難得有點好吃的都偷偷多留點給我。我嘎祖一顆牙都沒有;我爸滿嘴假牙。我最愛吃外婆做的臘肉箜飯。大鍋大籠柴火。好吃死了。當年一人多少肉票?一個月能吃一回肉?
我在重慶讀的是第二師範學校。每天走兩三裏的山路去上學,雖説辛苦,但我喜歡重慶的山清水秀。陝西的冬天是一片肅殺,黃土平地,風沙高坡。靠水近的地方就是好。重慶的新鮮蔬菜比西安多太多。(待續)
11、2、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