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個想起心裏就癢癢的詞。
我不知道我的故鄉在哪裏?我的祖上是重慶,再上是湖北。聽我爸說爺爺是宜賓人,後來到了個大點的地方---重慶。新中國成立的時候,我爸已經四十多了。時代開始按“解放”劃分,“新舊社會兩重天”,一個中國分新舊。舊社會吃得天,新社會就得吃鹹。
一解放,我爸在重慶就失業了(沒殺頭就該喊萬歲了),爲了活命,到了陝西三原,憑著點本事後來到了西安,當年的中國女人“三從四德”,他倆把他們的第三個“偉大”,生在了西安。
我的故鄉是西安嗎?我是在家裏聽著四川話,在西安長過了二十嵗。上小學、上中學、做工。生活不容易,每天累得賊死,掙到十八耄圓。住家不要錢,衣服穿我爸的”高級毛料“,肚子吃個半飽,不錯了,當年力氣大,吃得太多了。
後來我出家了,到了成都上大學,大學畢業分到北京教大學,再後來離開中國來美國(這次是我自己選的)。生活,有過幾回自己選?到了美國,沒有了爹媽的關照,沒有了黨的嘮叨,全靠兩口子自己拚搏。
如今老了,成天兩口子互相看互相,飲食男女一頓飯,一起吃飯的時候,彼此看看現在的老頭老太,太太說我過去很英俊,我説太太曾經很迷人。怎麽有些互相吹捧?一起長大、一起變老的一雙男女,互相吹吹其實也沒啥。
去國三十多年,故國變得已經有些生疏,全靠大多讀的還是中國書,每天堅持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母國新聞。愛想從前。哪裏是從前?黨號召向前看,前邊有什麽?說心裏話,故國對我,已經是個背影。
三年前,我媽活到九十五駕鶴西去。我拖著病體囘去從西安到重慶把母親的骨灰撒進朝天門附近的嘉陵江,仰天大哭了一場。一生辛苦、一生愛我的母親和我永別了,我真正成了浪跡天涯的孤魂野鬼。
都説父母在,你無論走多遠,在遠處呆多久,都會覺得有人用無私的愛托著你。你對母親的惦念也是一件永遠的事。母親真的走了,心裏一下子就變得空落落的。向前看,有時候都不知道哪邊是前?前邊是同年還是死?隻好看看自己的肚子,都穿背帶褲了,怎麽還天天見長?
眼見著2022要到了,疫情不走歲月走,兩年多就呆在自己的小院,種菜炒菜,豬牛羊鴨轉圈配。昨天才看了醫生,又安排擱支架了。要想血在身子裏頭流,就得放置架,或者開胸做BYPASS。我問大夫我身上放了多少支架了,大夫早就記不清了。我記得大概是第二十個。
我喜歡周作人先生對”故鄉“的説法:”住久的地方就是故鄉“。多久是久?自從我二十出頭離開我的生長地,住過四年以上的地方,正好是五個?在美國有三個,吃得一樣好。最近在看杜甫,老人家的”無端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流“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我已經活得比杜甫長了。
人的記憶很奇怪,偶爾會想起白求恩。這名字翻的?“白求”,“不遠萬裏”。看著故國正在滿懷豪情,在沒思想但有很多“思想研究中心”的元首領導下正在走個輪回,覺得好玩的很。隻是我太老,否則也許會回到中國,走回年輕。人生難得走個圈。
故鄉,流動吧,住久吧。。。
11、30、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