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不翼而飛
電視機不知被誰打開了,一陣嘈雜聲將我拉回了餐桌前。新聞裏被滯留在京州火車站的人們都領到了一份豐盛的飯菜和飲料,我爸爸被圍在人群中,拾階而坐和大家一起吃飯過除夕。
譚天去給家裏打電話,特意大聲對他爸媽說我也在一旁給他們拜年,我朝他淡淡的笑了笑。到新年鍾聲敲響時譚天出去放煙花,我借口怕著涼肚子疼,留在屋裏。透過窗子看到,譚天每放一個煙花前,都轉頭朝我笑笑,然後伸出手指倒計時三二一。五顏六色的煙花飛上天,窗戶縫裏鑽進來好聞的火藥味道,比上次他在遊戲小程序裏做的煙花熱鬧真實得多,隻是還是程序裏的煙花更用心,那個將玫瑰花遞到我麵前的男孩更動人。
第二天譚天上午就去了火車站,果然買到了隔天早上回京州的票。那天下午我以為快分別了我們會坐下來說說話,畢竟這一別不知道要隔多久見。但是他不知道在忙什麽,一會兒問張阿姨要針線,一會兒又找錐子,一直在工具房裏搗鼓。直到晚飯時分他才得空,拉我坐到沙發上看電視。他全程十指緊扣的拽著我的手,時不時評論下電視裏的節目,但是並沒有跟我說別的。
晚上他要回宿舍前,趁張阿姨在洗漱,他抱住我說:“小妞,我明天就走了,我回去後會準備GRE考試和申請。你等我,好嗎?”
我的心微微一動,但是沒有表態。
譚天緊接著說:“等我走了你可不許跟我鬧脾氣,一會兒說分手,一會兒又跑掉的。咱們都好好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分手了?”
“嗯,咱們不分手,好好的繼續下去。” 譚天在我的額頭上蹭蹭說:“你要再跑掉,我可不饒你。”
“你要怎麽不饒我?飛過來把我抓住嗎?” 我半開玩笑的說。
“反正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抓回來。不許跑,聽見了沒?” 譚天不容置疑嚴肅認真的說。
我朝他笑了笑,伸手撫摸著他的臉。他濃密的眉毛稍顯叛逆的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發中,朝露一樣清澈的眼睛透著大男孩的率真,高挺英氣的鼻梁讓整個麵龐錯落有致,玫瑰花瓣一樣氣血充足的嘴唇帶著誘人的濕潤。在這離別的時分,他臉上的每個細節就好像一顆顆葡萄串成了串,存在我記憶的橡木桶裏。隻是,我不知道這串葡萄是更願意保持自己玲瓏剔透的完整,還是更願意用麵目全非來成就葡萄酒的永恒。
那個夜晚我遲遲沒有入睡,這串葡萄反反複複的在橡木桶裏被放進去又撈出來,撈出來又放進去。以至於第二天醒來時,陽光已經照到了床上。我猛然坐起來,明白過來一個不爭的事實,譚天已經上火車了。我卻仍舊急忙跳下床,抱著僥幸他還沒有走。打開房門卻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絆到了,低頭一看是我的兔子拖鞋。兩隻兔子又恢複了原來的白色,確切說是更白了,從乳白色變成了漂白。它們的眼睛從本來的黑色被換成了紅色,三瓣嘴也被縫了回去。身上掉下來的幾塊皮毛被仔細的沾好,用白色絲線以編織手法縫在了一起。在絨毛的遮蓋下看不出什麽痕跡。其中一隻兔子的背上放著一封信,我打開來:
小白兔,早上好。
我這時應該已經在火車上了,你昨晚睡得還好嗎?
兔子拖鞋我昨天修補好了,雖然不能完全如新,但也還是挺好看的。這雙是你心愛的鞋子,是我不好,害你把它們弄壞了。
我知道,你其實並沒有完全原諒我,你隻是不想破壞過年氣氛。我不在你身邊,也不知道該怎麽讓你明白,我從未想過要毀掉我們的約定。這張存折裏有一萬元,是我這些年一點點攢下的,密碼是你家門牌號加上我家門牌號。之前我說過,等你出國時,違約金我會幫你分擔一部分,現在這是我能拿出來的所有。到明年我應該還能再多存一些,到時候再給你。
這錢是我回來之前就準備好的,原本想在除夕夜悄悄把它當作紅包放在你枕頭下麵,但怕你不肯收,所以隻好出此下策。
我知道你根本不缺錢,但我就是想明確告訴你我沒有想過阻止你出國,而且我也會跟你一起去,請相信我。
這幾天找機會給你打電話。
大白兔
我從信封裏摸到一張存折,翻開一看竟然寫著我的名字。存折的明細顯示,第一筆錢是一年半以前存進去的,後來幾乎每個月都有固定金額存入。我想起來一年多前有一回我們聊天,譚天說將來讓我管錢,我也誇下過海口說一定把他的錢管得越來越多,像個大雪球似的滾到他麵前。難不成他從那時就認真的想把錢都給我了?
我不愛財,卻也相信老人們說的話“男人的錢在哪裏,心就在哪裏。” 心裏因為吵架築起的長城,呼啦啦被孟薑女哭倒了一半。我拿起兔子拖鞋摸了又摸,將它們套到了腳上,凍瘡的刺癢在裏層絨毛的撫摸下瞬間平息了下來,腳趾像得到寵愛的孩子肆意的在懷抱裏撒嬌。譚天火車剛出發,我就有些後悔昨天心裏還是別扭,沒有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
我把存折放在我的心口上,想借助它讓譚天聽見我的心跳。我當然不會用這些錢去交違約金,我已經決定了,等春節假期結束,把錢換成美元,去買亞馬遜的股票。我說過要好好打理“我們”的錢,把它滾成一個大雪球。隻是我心裏犯了個嘀咕,開戶是需要身份證的吧,譚天沒有我的身份證怎麽是以我名字開戶的呢,下回問問他。
爸爸媽媽今天也終於有空和我通會兒話了,他們說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再過幾天假期也就結束了,最近就不回來了。他們問我要不要過幾天去京州看他們,我想到譚天待不了幾天就要回北京的,我去了也見不到他,就說不去了。
過了兩天張阿姨清理冰箱,拿出上次譚天包的兔子餃子,說:“這餃子都發黴了,扔了吧?”
我不舍的看看小兔子們,確實身上長滿了黑色的黴點,還裂了好幾道口子,無奈的說了聲“好”。下次再和譚天一起包餃子時,一定要讓他再給我包兔子餃。
小兔子們又提醒了我對譚天的思念,我忽然想起來上次梅園拍的照片還在相機裏沒有導入電腦。我偷偷竊喜至少還有一樣和譚天有關的東西它不會消失,於是興高采烈的開始整理照片。照片裏我笑顏如花,白色大衣在梅花叢裏反倒亭亭玉立。一張張的翻看照片我才想起來那天譚天光顧著給我拍照,自己竟然都沒拍,不過好在我們有一張合影的。我飛快的滑動鼠標的滾輪,想要尋找著那張合影,我記得照片是在臨走前最後拍的,可是鼠標滾到了最後一張卻不是。我有點詫異,我又回到第一張照片開始翻,快速瀏覽了一遍沒有看見兩個人的。我心裏突然開始莫名的慌張,我點開照片放大,點著箭頭一張一張的往下看,直看到最後一張還是沒有。我的心沉到了穀底,不死心的又在相機裏逐頁翻看,仍然沒有。怎麽會這樣?我們倆明明拍了合影,我看著譚天按下的快門,照片怎麽就不翼而飛了呢?
這時電話響了,我拿起聽筒那邊傳來譚天的聲音,我瞬間情緒奔潰大哭起來:“照片沒有了。”
譚天有點摸不著頭腦:“什麽照片?”
“我們在梅園的合影,它不見了。”
“你別哭啊,丟了照片有什麽好哭的。” 譚天十分納悶,我平時也不是會隨便為了小事掉眼淚的林妹妹。
“其他照片都在,就那張不見了,我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我抽泣著說。
“你啥時候這麽迷信了,那張不見了,咱們下次再拍,下次多拍幾張,就不怕沒有了。”譚天安慰我,“可能剛好到那張內存不夠了,就沒存到。沒事的,別哭了。”
我不但沒有因為他的安慰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加凶了。我泣不成聲:“兔子……餃子沒有了,照片沒……有了,下次……次,葡萄……就沒了,都變成……葡萄酒了……”
譚天聽得牛頭不對馬嘴,我抽抽嗒嗒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他稀裏糊塗隻得一個勁兒的安慰我下次再拍。他不懂我心裏的恐慌,我覺得這個年過得一點也不吉利,我很怕有一天“我們”也像這照片一樣不翼而飛了。
自從那以後,我發現自己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自我消耗裏,如果我打開電腦“開花的樹”沒有從QQ裏跳出來,那麽我會如一萬隻螞蟻在我心上做窩,坐立不安,隔幾分鍾就會去查一下QQ。
譚天聯係我的頻率徘徊在隔天一次,有時確實沒什麽可說的,就跟以前一樣轉發個好玩的東西給我,一切好像都跟春節前一樣,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一樣。我就是無端端的處在焦躁不安中。心中總是有一個角落裏像海螺中吹出來的一縷風,空空洞洞卻把焦慮吹得無處不在。我似乎刻意在把情緒拉滿,讓自己沉浸於無窮的“思念”裏,來證明我們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拉遠。
在這離別的時分,他臉上的每個細節就好像一顆顆葡萄串成了串,存在我記憶的橡木桶裏。隻是,我不知道這串葡萄是更願意保持自己玲瓏剔透的完整,還是更願意用麵目全非來成就葡萄酒的永恒。=========這一段寫的極好,她的心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