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根蔥
到了食堂,譚天讓我找個位置坐著等他,他去打飯。不一會兒,他買回來兩份蔥烤大排,他把其中一份大排的蔥全部都扒拉到另一個碗裏,然後把沒蔥的那份推到我麵前。
我心中一驚,詫異的看著他問:“你怎麽知道我不吃蔥?”
“賣報紙那回,第一次跟你吃飯,就見你一個勁兒的把蔥都挑出來。” 譚天神情自若的一邊吃一邊說,“大排裏的蔥其實挺好吃的。” 說著舀起一根蔥放到嘴裏,抬頭衝我笑笑。
他的解釋沒有讓我消除驚訝,反而更迷惑了。我愣在那裏呆呆的看著他,心裏想:難道譚天很早就開始留心我的一舉一動了?可他怎麽從來也沒表現出來過呢?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更奇怪的是距離賣報時間過去這麽久了,他為什麽仍舊記得我不吃蔥,但是他不記得前幾周才說過的要跟我去看電影呢?
我越想越迷糊,他對我到底是什麽態度?
“快吃吧,不然涼了就咬不動了。” 譚天看我一直沒動,打斷我的沉思催促到。
“哦。” 我拿起勺子在大排上戳了幾下,挖下來一小塊,在準備塞到嘴裏前,我想起一個問題,於是放下勺子小心翼翼的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挑食,挺嬌氣的?”
譚天抬頭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會兒說:“是有點兒。”
原來是這樣,真的如我所估計的那樣譚天嫌我嬌氣,所以才對我不吃蔥印象深刻吧,而並不是我剛才以為的“另眼相待”。
我又想起來暑假支教時那次他和歐陽飛宇的談話,他對歐陽飛宇說我像個小公主。現在看來他的意思很清楚了,他就是覺得我嬌生慣養的像個小公主。
我失望的垂下眼,機械的舀起剛才挖下來的那塊大排肉放進了嘴裏,禮貌卻敷衍的朝譚天笑了一下。
譚天見我沒有再說話,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想了想說:“我有個哥哥,還有個比我小很多的妹妹,媽媽要工作又要照顧我們三個很忙很累,不可能像你們家對你那樣的細致。我們三個吃飯都是搶著吃的,哪有功夫撿蔥,有啥吃啥,誰也不挑食。”
我食不知味的吃著飯,含糊的“嗯”了一聲,心裏在靜靜的反思著自己。我是家中孫子輩裏的第一個孩子,後來出生的表弟表妹都比我小七八歲,所以我小時候在兩邊家裏都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待遇。不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寵著,那時還沒自己孩子的叔叔姑姑舅舅也都把我當寶。在什麽東西都要憑票的年代我卻從來沒有感受過物資的匱乏。
奶奶和外婆廚藝又都特別好,小時候大部分時間跟著她們吃飯,她們的菜都做得極其精致。比如做水蒸蛋,裏麵是要放剁碎了的火腿和開陽末的,開陽呢必須去殼去沙線的;粽子裏的豆沙餡那是一定去豆殼的,用細紗布過濾上兩三遍,不然口感粗燥;帶魚表麵那層銀色的膜在絕對要刮掉的,不然會太腥無法入口……
我的嗅覺味覺不知是天生靈敏還是後天受到高超廚藝的調教,對食物的味道非常敏感。以至於後來媽媽給我做飯時我能一口吃出今天的排骨是熱水下鍋的,不夠軟爛有血腥味;今天的蝦米蘿卜湯裏,蘿卜沒有事先炒過,湯底就不夠濃香。敏感的味覺也決定了我不願意接受帶辛辣味的或是味道太濃烈的食物。
其實爸媽也經常批評我嘴太刁,吃東西太挑剔,更不用說別人了,擱誰都會覺的我很麻煩吧。我悶悶的生起自己的氣來,第一次認真的覺得挑食真是個壞毛病。
“你要不要嚐嚐這大排裏的蔥?跟其他菜裏的蔥不一樣。”譚天的話把我從自我反省中拉了回來,“真的,很好吃,我不騙你。” 抬頭一看,隻見他挑出一根蔥盛在勺子裏舉到我麵前。
我麵露難色的猶豫要不要接。他衝我笑笑,繼續說道:“嚐嚐唄,不好吃大不了吐掉好了。”
看在他堅持的份上,我打算硬著頭皮嚐試一下。我緩緩伸出手去接他的勺子,不料卻被他的手果斷的擋開了,他直接把勺子伸到了我的嘴邊。
他的這一舉動驚得我的心頓時砰砰亂跳,剛剛才壓下去的千層浪又毫無防備的卷土重來。意外,驚慌,羞怯和一點甜蜜交雜的滋味在我心頭翻滾,我像隻正要過馬路卻看到有車來的小鬆鼠,傻乎乎的愣在那裏,不知是該前進還是後退。
“快吃啊,我的手都舉酸了,你不會還想讓大家繼續看一會兒吧?”譚天故意向左右瞟了兩眼,用調侃的口吻說到。
平日有時候看到校園情侶在食堂裏互相喂食,我覺得實在太肉麻,自己鐵定幹不出來。沒想到有一天這事會發生在自己頭上,而且還這麽突然,麵對著一個還稱不上是我男朋友的男生。
食堂裏眾目睽睽的,我不想再僵持下去成為引人注目的焦點,於是趕緊一口把勺子裏的蔥吃掉了。譚天滿意的收回了手,觀察我的表情等待著我的回答。
隨著大排一起炸過的蔥已經沒有了原本的辛辣,隻留著蔥本身的香味,加之吸收了肉汁的鮮甜鹹香,味道濃鬱厚重。雖說蔥的口感有點過於幹硬不是很好嚼,但確實不難吃。這大概是我記憶裏第一次吃蔥,以往我咬到餃子餡裏的蔥花也會不厭其煩的把它們一一揪出來,這次我竟吃下了整根的蔥。
“還不錯,不難吃。” 我眉眼低垂,不好意思的笑笑說。
譚天剛才一直等著我的回答,這下露出了笑臉:“我沒騙你吧,跟肉在一起紅燒的蔥就是很好吃的。啥東西吃吃就習慣了,你以後得多嚐試。”
“嗯,好的。” 我順從的答道。
話一說完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要多嚐試”這句話誰沒跟我說過?爸媽說過,張鵬說過,連楊豆豆也說過,可我一直都倔強固執的不肯改變,什麽時候我變得像隻溫順的小兔子了?我不想讓譚天察覺我突然對他順從聽話,於是又埋下頭去借著吃飯掩飾內心的七上八下。
譚天似乎沒有過多留意我順從的態度,很自然的繼續吃起飯來。這時我才想起來我剛才竟然沒有介意吃他吃過的勺子。平日裏我有點兒小潔癖,不願意跟人共用杯盤碗筷。楊豆豆有時偷懶沒倒水,從我杯子裏喝水,我就一定要把她喝過的杯子洗幹淨再用。而剛才我根本沒想起來我自己的這個規矩。我偷偷看了一眼譚天,他也絲毫沒有介意吃我吃過的勺子。這算是…… 我平靜了沒幾秒鍾的心又開始敲鑼打鼓了。
不一會兒譚天先吃完了飯,我今天心神不寧吃得比較慢。譚天支著胳膊凝神看著我,突然他伸出右手輕輕挑起一縷掛到我臉頰邊的頭發,撫過我的臉龐把它別在了耳後。當他指尖輕柔的劃過我臉龐的那一刹那,我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定格在那裏,心髒停止了跳動,拿著勺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指尖的溫度從我的耳廓傳到了心房,這一次激起的不止是千層浪,而是海嘯了。我一動不動的凝固在原處,很不願意巨浪把心底的思緒淘沙般的翻到臉上,可是突突跳個不停的心毫不留情的出賣了我,兩片紅雲迅速飛上雙頰。
譚天目光如“春水滿四澤”般柔情外溢,黑眼珠星星點點的閃爍著,出神的凝視著我的臉。他的手還停留在我的耳後,直到當他發現我的耳朵和臉頰都快要熱得發燙時,才回過神來,迅速把手收了回去,也收回了剛才飽含深情的目光,霎那間他的臉上也同樣泛起一抹緋紅。
譚天收回手後,剛才被施的魔法才算解除,我也才反應過來繼續嚼嘴裏的半口飯,心裏仍舊如揣了隻小兔子似的亂蹦。我能感覺到譚天在對麵時不時的抬頭看我一眼。一直到吃完最後一口飯,心裏的那隻小兔子還是沒有完全安分下來。
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艱難的一頓飯。心跳時而加速如火箭發射,時而停滯如照片定格,嘴裏的飯也跟著或是囫圇吞下噎在嗓子眼,或是反複咀嚼忘了下咽。整頓飯不知道吃下去了什麽,大排的滋味一口也沒嚐出來,唯有那根蔥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