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一葉

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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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歌苓 - 理想主義女作家(轉)

(2012-02-13 08:05:07) 下一個

   周末的晚上在海外文學城裏收看張藝謀的新片《金陵十三釵》,已經聽說、看過不少關於這部影片的影評,我這兒也就不貿然動筆了。。。輕舟感興趣的是這部片子的原著 - 女作家嚴歌苓。

   在網上收到這篇文章,雖然並不都讚成女作家的觀點,但有感於這位天才作家精彩的人生閱曆:她的睿智、雙語雙文化經曆、對婚姻與寫作、寫作和人生的看法、還有她認養孩子、她的慈母心。。。轉載到博客與友們分享:

轉自 http://www.bulaoge.com/topic.blg?dmn=bonnie&tid=916782#Content

嚴歌苓:寫作是一種生理運動

柏邦妮

現在,她用英文寫小說,是罕見的作品在美國暢銷的中國作家;她用中文寫小說,拿了幾乎所有華語文學類的大獎;她是好萊塢編劇協會的編劇,最新的編劇作品是《梅蘭芳》;她的小說是影視改編率最高的小說,得獎率也最高;她是出使非洲的大使夫人,有一段傳奇並且美滿的婚姻;

過去,她白手起家,初到美國時靠端盤子維生;她是軍人,當了十三年的兵,做過戰地記者;她是芭蕾舞者,並且一生維持著舞者的挺拔和自律;她還曾經有一段婚姻,她坦然的提起那段婚姻關係裏的人,就像是她的親人;

她曾經非常美麗,現在仍舊很美。她已經五十歲了。在這五年內,她接二連三的發表長篇小說,每一本都暢銷熱賣,每一本都洶湧澎湃,她以驚人的速度和激情在寫作:她就像永不停息的發動機一樣,一波一波的營造自己的黃金時代。作為一個女人,似乎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已經用完了,但是作為一個作家,她為自己贏得了不可思議的勝利:這對所有正在青春或者青春已逝的女人來說,都像一個溫暖的鼓勵。

她就是嚴歌苓。

眼前的嚴歌苓身穿銀灰色大衣,絲綢麵料,有一種細潤柔滑的光亮。黑色裙子,黑色長襪,黑色靴子。瘦瘦的小腿,美好的身段。長發披下來,已經畫好了妝,畫得很精致,不誇張,但有這個年齡適當的豔麗。顏色最明亮的地方是嘴唇。如果事先不知道,會覺得是一位隱居的女演員,而不是女作家。有一點點憔悴,可能是因為兩天之前還在發燒。不覺得衰老,但是麵容有一種“損耗感”:不是失敗,不是凋謝,不是垮掉,而是損耗——幾乎能看見,某種她寄托身心的東西,一點一點損耗掉了她的美麗。是寫作,我們知道。

訪問前,她要求喝一罐啤酒,常溫的,什麽牌子都可以。她說:“讓我喝點啤酒,我就會任人擺布,要不然我主意太多。”事實上,這個女人有著無比強大的意誌,無論什麽也左右不了她,何況是一點點啤酒。


問答部分:

1 寫作是一種生理運動

她經曆過長達三十四天的失眠,在過去的多年中,她一直在精神絕境中寫作;而如今,她已經痊愈,泰然而安樂,她寫出的作品,不再致力於表達悲劇,而是浩浩蕩蕩的揮灑整個人生,壯觀而豁達。她說,因為寫作是一種生理運動。而我們寧可覺得,這是一種人生境界的選擇。

問:您最近的三本小說《第九個寡婦》《一個女人的史詩》《小姨多鶴》在風格上與之前的作品截然不同:之前感覺得出,您有意識的壓抑作品的“奔流”,不讓閱讀快感控製一切,審慎,多智的描寫。現在感覺完全“撒開了”,就像一條大河一樣,酣暢淋漓,浩浩蕩蕩。是什麽造成您風格的巨大轉變?
答:主要是因為我的健康狀況有了一個巨大的改變。我過去是一個嚴重的失眠症患者。最長一次失眠長達三十四天。一直失眠的人,簡直是生不如死。(笑)一個失眠的人,氣質必定是陰暗的,非常內斂,悲觀,所看到的整個人生,所有人性都偏向悲劇性。當我的失眠症治療好了以後,整個人開始慢慢的樂觀起來:現在我知道人性的悲劇性是不可逆轉的,二十年代佛洛伊德早就講過了。但是我可以用一種幽默,一種自嘲,一種豁達來寫這些悲劇。


問:其實悲劇和喜劇很難截然分開,是交融在一起的。我最近很喜歡一句話,是說:在一出真正悲劇裏的幸福,比所有喜劇裏的幸福還要多。
答:你說的對,我現在即便寫悲劇,也會有很多喜劇的成分。喜劇讓悲劇更有力量,悲劇讓喜劇可以升華。我很喜歡的一句話是:你看到的喜劇,是發生在當事人身上的悲劇。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的。


問:請說一說你的失眠。
答:在黑暗裏不能見光。夜夜的熬自己,榨自己,非常善感,看見美麗的景色會流淚。整個人就像一根緊繃的弦,越繃越緊,直到崩潰。有人問我:“你昨天是不是沒睡?”我就會一下哭出來,覺得特別委屈,全世界都在欺負我。每天靠安眠藥,“死”過去那麽幾個鍾頭。那時候寫了《白蛇》,寫了《扶桑》,我現在看過去,都有一股“狠叨叨”的勁兒,有一股怨氣。這在我最近的作品裏沒有了。很奇怪,一個人的健康狀況改變了,她對整個世界詮釋的東西,也跟著改變了。


問:我也曾失眠過,精神到了絕境之後會出現一種誘惑,對寫作者來說……
答:對,會出現很多想法,就像一小簇一小簇火花,很多東西來到你麵前,很誇張的,很快速,刷的就來了,刷的就走了……


問:聽起來很像是“見鬼”。
答:(笑)常年失眠的人本來就像是幽靈,見鬼也不奇怪。那種狀態是一種極端,現在這種樂觀達觀的態度是另外一種極端。我現在不可能寫出當年那種作品,當年也寫不了現在這種作品。說起來真不可思議。難怪在我的母校芝加哥(哥倫比亞大學)人家都說,寫作一半兒是一種生理運動。


問:很好奇,這麽頑固的失眠,是怎麽痊愈的?
答:就是吃對藥了。我們老說一個人“吃錯藥”,我過去這麽多年,都是“吃錯藥”。(笑)過去醫生一直把我當作失眠症在治,但是沒有一個失眠症是真正的失眠症,失眠症都是有根源的。我從二十多歲開始失眠,以為是自己“抑鬱”,直到這個醫生,他認為我是“鬱躁症”,就給我開了藥。兩三個星期,我就變得不一樣了。我的脾氣一直是非常和緩的,過去和緩是往內心走,現在這股和緩是向外的,外放的:你打開自己,看到的世界也是敞開的。

2 婚姻是一種嚴格的紀律

嚴歌苓的婚姻,精彩不亞於任何一本小說。不是每一個人的婚姻都會驚動FBI:他們是。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會為女人犧牲掉自己的前途:她的他做到了。婚姻就像每個女作家無法躲避的詛咒:古今中外,女作家的婚姻多半失敗。但是嚴歌苓奇跡般的達到了某種平衡:她並沒有因為婚姻犧牲自己的寫作和精神獨立,也沒有因為寫作犧牲自己平凡安穩的婚姻。她說,因為她遵守嚴格的婚姻紀律。

問:您慢慢喝您的啤酒,不著急……您中午沒吃飯吧?
答:我沒吃…… 酒也是糧食嘛。這個臭毛病是在非洲養成的。我先生是在美國駐非洲大使館,我們一起在尼日利亞呆了兩年。那時候下午四點他就下班了,沒什麽事情幹。天熱得不得了,我們就召集一幫朋友在遊泳池旁邊喝冰啤酒。弄一點兒好吃的,烤一烤魚,烤一烤肉,就那麽吃。沒什麽可玩的,就是聊天,胡聊。(笑)現在養成了習慣,聊天喜歡喝一口。


問:聽你隨意提起和先生在一起的生活,非常享受。我聽說過你們的愛情故事,簡直像一部電影。
答:身在其中的人不覺得像電影,但是旁觀者往往覺得是。當初認識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是外交官,還是一個被看好的“重點培養對象”,(笑)是一個“MR.A”。而我呢,出國前當過十三年的兵,還做過戰地記者,在美國人看來,是非常“可疑”的一個身份。FBI就一直調查我,還有審訊,測試和試驗……包括測謊。那是一段可怕又有趣的經曆。當時我覺得可怕,但是現在覺得“有趣”。尤其是測謊,我不信他們真的能把我給測出來。


問:因為您是一個小說家,小說家簡直是深不可測的說謊者。(笑)
答:這些經曆很糟糕,但是我當時懷有一種無奈的好奇心:我對發生在生活裏的一切都懷有強烈的好奇心。這是一個寫作者的天性。但是我的先生很憤怒,他不能容忍這種對我的侮辱。結果有一天,他一氣之下把美國國務院的外交官出入證剪成四瓣,裝到信封裏遞交給上司,主動辭職……我被審訊的日子結束了。我們的婚姻開始了。


問:婚姻好像是對女作家的詛咒,古今中外很多女作家的婚姻都是災難。您覺得是為什麽?
答:我覺得不一定是對女作家的詛咒,大多作家,藝術家的婚姻,都無法善終。寫作也好,藝術也好,最需要的是獨立的個性,巨大的激情,自由的生活。但是兩個人的婚姻裏,必須寬容寬容再寬容,妥協妥協再妥協。寫作需要你把寫作當成至高無上的事,婚姻也需要你把婚姻當作至高無上的事。兩個至高無上在一起,就會打架,就會衝突。


問:那您是如何平衡您的婚姻和寫作?
答:主要是我的先生好。(笑)他了解我的寫作,也理解我的寫作。我的書第一本英譯本是他做的。他對我的寫作,有一個很高的要求,那就是完全忠於我自己。曾經有人願意出幾百萬,叫我給他寫一本自傳,但是是做槍手。我還在猶豫呢,因為幾百萬是一個大數目,到今天都是,(笑),但是他很幹脆的說:“這樣做就是浪費你的才華。我當初辭職,就是為了讓你過你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犧牲掉我一個人的前途就夠了,你不好好寫,就是犧牲了我們兩個。”後來我想,他是對的,我要讓他的犧牲有價值。


問:說一個讓您感動的生活細節好嗎?
答:在日常生活上,他特別容忍我:這麽多年失眠,很多夜晚,他睡著,我再悄悄起來,走到另外一個房間外去吃安眠藥。他是一個睡著以後連飛機飛過都聽不見的人,但是我開藥瓶的那一聲悶響,他一定能聽見。他立刻就會知道:我又失眠了。早晨他一定會捧著我的臉看:隻要看我的臉,他就知道昨晚上我的失眠是哪種程度的。


問:雖然您覺得好像功勞都是您先生的,但是這也太謙虛啦,婚姻不是一個人付出就可以維持的事兒……
答:我曾經跟我的一個女朋友說:愛人是一種紀律,絕不是我一筆“掙”到了這個男人,也不是他“該著”對我這麽好。你得一直保持一種儀態,去繼續“掙”他對你的愛。正因為愛一個人,所以不能鬆懈,不能吃得走形,不能麵容稀爛,不能放縱自己。正因為愛一個人,我情願接受嚴格的婚姻紀律。


問: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明白這一點的?
答:我曾經不太懂得這些。我在外麵做嚴歌苓,回家我就要做老婆,有時候寫作寫得很忙了,我先生下班回家看我還穿著睡衣,就會說:哎呦,我都懷疑我沒去上這個班。我突然意識到,女人應該讓丈夫產生一種非常家常的、但是又很賞心悅目的感覺。後來我嚐試一點一點改變,一大早為他煮一杯咖啡,在他回家之前準備好晚餐,穿上好看的衣服。其實並沒費我多少事兒,但是我先生很開心。何樂而不為呢?

3 生活就是一切

在漫長的寫作生涯中,她有意識,有計劃,有自覺的在寫作:當她覺得自己過分理智時,就開始創作情感豐沛的小說;當評論界說她的小說是奔著影視改編寫的,她開始寫無論什麽編劇都改編不了的小說;當她連寫了三部以女人為主角的小說後,她開始寫以男人為主角的小說。她曾以為文學就是她的生命價值所在,但是現在她說:別扯了,生活就是一切。

問:您的作品被影視改編得非常多,往往總能成功。最近《一個女人的史詩》被拍成電視劇,趙薇和劉燁主演。聽說當初是您點名要趙薇演的?
答:說點名趙薇我是不敢的,我哪有那麽狂妄,她是那麽成功的一個演員。(笑)再說了,這年頭哪裏是一個作家點名一個演員,演員就會去演的呢?當時就是製片跟我商量,說你覺得哪個演員的感覺比較貼這個角色?我說趙薇滿好。然後就跟她通了個電話,一起見麵吃飯。


問:是因為趙薇是蕪湖人嗎?你們是老鄉。
答:那倒不是……田蘇菲這個角色很喜劇,她身上有很多喜劇元素,但是她的命運是一個悲劇。我看過趙薇演的戲,給我的印象很深。怕就怕有些人演的喜劇角色招人討厭,油滑,刻意的去滑稽。但是趙薇不是這樣的,她能把一個喜劇角色演得非常可愛。

問:據說“田蘇菲”這個角色,對您來說,有很強的私人意義,是這樣的嗎?
答:這個人物對我來說,有很強的私人意義。“田蘇菲”很像我母親的那種性格。我母親是很單純,愛一個人不顧一切,撞了南牆不拐彎。她一生不改那種天真,這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悲劇。母親給我最大的影響就是執著,她非常執著。在愛方麵,非常慷慨,沒有回報就沒有回報,追男人就追男人,無所謂。


問:據說書裏男主角歐陽和他女兒的關係,一生的知己,類似精神上的情人……是您和您父親的投射,是嗎?
答:我和我爸爸很早就是朋友了。他的趣味很高,他給我的影響是全方位的:他給我音樂上的教養,美術上的教養,文學上的就不用說了。他會認真的讀我的每一本小說,對我既嚴厲又寬容。他會冷靜的指出不足之處:他看了《扶桑》和《人寰》,這些都是在海外得大獎的,他就跟我說這些作品都太理性了。爸爸說的話,我會好好的想一想。後來我發現,爸爸是對的。下麵的作品裏,我就有意識的往感性上添一點。


問:感覺您一直是保持高度自覺,有計劃的在寫作。比如有人跟您說,太理性了,您立刻會感性一點;三部作品都是女主角的,您會寫一部男主角的作品。一直在調整。寫作不是應該非常自我嗎?
答:寫作當然是自我的,但不能絕對自我,絕對極端。有的時候太自我了,容易寫進一種套路裏,人家一問你,你就警覺了。一個作家寫進了一種套路裏,是蠻可怕的。一旦有人這麽說了,你就要去試驗自己的潛力,還有沒有潛力去突破?我在台灣得了很多文學大獎,每一個大獎都給我一個很長的痛苦的困惑期,就是:我怎麽能再完成一部可以與學者對話的作品?


問:與學者對話,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嗎?
答:當時對我很重要。我很擔心,如果一直在藝術上不突破,學者不會跟你再對話下去。那時我真是非常非常把文學當成我一生中的生命價值所在。那時我寫了《人寰》。(現在呢?)現在我會覺得別扯了,生命價值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一切。我已經從那個階段走出來了。這和我的健康有關係。生活就是一切,活著就挺好的。


問:那就談談您的生活吧!您的生活包括什麽?
答:我非常喜歡花兒。在非洲,因為日照時間特別長,所以花特別豔麗。一束一束的紅花,黃花,不知道叫什麽。我就記得有一種花特別像紅絲絨。你把它采下來,它一大朵是扁扁的,像紅絨的剪紙。過年的時候,我就拿一個很大的玻璃缸,放些水,采那個花兒漂在裏麵,還有很多很多蠟燭,非常美。我在非洲不用買花,就到處采花,偷花(笑)——其實也不是偷。那裏的金銀花都開得很大,很漂亮,我們這兒都很瘦。人家牆頭的花開得漫下來了,我就跑去,我說可以摘一點兒你們的花嗎?那看大門的就說:這是非洲,你想摘什麽就摘什麽。這又不是美國——話裏表示,美國是一個很摳門的地方。(笑)


問:還包括美食嗎?您會親自下廚嗎?
答:我的廚藝非常好。我經常要研究怎麽燒素菜燒得好吃。有一種做法就是把青椒紅椒塗上一點橄欖油放在烤箱裏烤。然後把皮剝了。我用一種淺色醬油,就是鹽分非常低,沒有味精的醬油。鍋裏的橄欖油炸熱,再把淺色醬油放進去。再放一些砸碎的蒜。然後把辣椒放進去翻兩下,不要炒,然後就把火關掉。這樣好吃。雖然費點手工。(笑)想做好吃的不能怕麻煩,就是“不厭其煩”四個字。

4 死不改悔的理想主義者

嚴歌苓最好的朋友是陳衝。陳衝評價她的小說:磅礴大氣,不同尋常的深遠情懷,罕見的激情,以及至死不改的理想主義。嚴歌苓真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她的作品裏沒有真正的絕望。有毀滅,但沒有虛無,有慘烈,但沒有死寂。有壞人,但是即便是壞人,她也充滿了悲憫。不應有恨,不屑有仇。說起理想主義,就像一個成年人仍舊看卡通片一樣,她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她仍舊小小的捍衛著自己內心的秘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理想,就是她的秘密。

問:我看您描寫非洲的文章非常兩極。一邊說那裏的自然風光那麽好,一邊強烈的批判那裏的政府和社會。
答:他們的政府非常非常愚蠢,簡直是愚蠢腐敗到了極點。他們把各種非常荒誕的措施實行起來,簡直能把你氣死。這些政策實際上也養出了非常虛偽,不說實話,特別暴力的社會。像警察,他們晚上在街上,看誰不順眼就會截下來,實在找不出毛病,就會說:“當警察挺不容易的,給點兒錢吧!我一會兒還要騎摩托車回家,我沒有油錢。”然後你給他們一點兒錢,他們就會放你走了。大概因為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吧,我特別不能容忍這些。


問:說說理想主義這回事兒,現在的年輕人(嚴:你很年輕啊!)都不太知道這個詞兒了。
答:我喜歡馬爾克斯,是我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衰敗下去的一個興趣。尤其是看了他早年的作品,我覺得跟我很像:他那種對邊緣人,對窮人——說起來就是左翼吧,對無產階級的人懷有很深厚的感情。這一點特別打動我。我想就是因為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馬爾克斯和卡斯特羅是好朋友。我很喜歡丘吉爾說的一句話,他說:如果他年輕的時候不是左翼,那他是一個沒有心肝的人,如果到老了還是左翼,那他就是一個沒有腦子的人。

問:您理想中的社會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答:就是覺得任何一個社會都應該保護弱者,應該拖著弱者一起走。


問:您提到美國,很多次提到“幻滅”,是什麽的幻滅?
答:在美國我感到巨大的幻滅,不因為我在那裏定居,結婚,我有不錯的收入,出過幾本暢銷書而抵消。因為,作為一個追求精神高貴的人,不是物質生活就可以讓他滿足,就能讓他消停了。最主要的是理想主義啊!(有點不好意思的笑)我們所有的追求都是在尋找一種高於物質的信念。美國出兵伊拉克的前夜,我連著幾夜拿著蠟燭在街上跟人一起遊行。他們說我很天真,這麽大歲數了,還去參加學生們的行為。但我就是這麽一個人,我改不了。我永遠以為我微小的舉動可以影響到一個大的舉措。


問:理想主義對您的創作有什麽影響?
答:比如寫《白蛇》吧。之前我看了《蜘蛛女之吻》的電影,非常喜歡,又找了它的小說,又找了它的劇本。我之前對同性戀一點了解都沒有,看了這部作品,我開始相信非常尊嚴,深沉的情感,可以在同性之間發生。這是我寫《白蛇》的其中一個動機。但是我們國內至今對這個事實諱莫如深。我特別不理解:同性戀有什麽錯?又不是他們道德有問題。你知道,希特勒是反對同性戀的。在這個問題上,難道我們要和反動落後的人站在一起嗎?

5 是女人,不是女性

作為一個女人,應該有一個溫柔的丈夫,一個知心的朋友,一份獨立的事業,還應該有一個孩子。“孩子”曾經是嚴歌苓的美中不足。長期服用安眠藥,讓她一次次痛苦的放棄了生養孩子的機會。這幾年來,嚴歌苓的最後一項缺憾也得到了補償:她領養了一個孩子,而那是一個天使。她說,女兒讓她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女人。

問:您覺得您是女性主義者嗎?
答:要看怎麽說……很多人都認為我是,但是女性主義在西方,是非常偏執的一個概念。女性主義首先是男性的對立麵。我不是那個對立麵,我挺喜歡男性的!(笑)我喜歡寫女人,是因為女人的故事都好看。就算寫一個男人,也一定要寫一個好看的女人來陪襯。我的朋友都是女人,她們告訴我的故事都是女人的故事。這都是很自然的。而且,我老覺得, “主義”不重要,一個作家如果想著什麽“主義”才去寫作,那幹脆不要寫了。我不想那麽複雜的事,想的都是很簡單的:比如,我有很多很多豐富的故事要告訴人們,這就很簡單。因為我是一個職業作家。職業作家要拿一枝筆維生。這太樸素了:沒有什麽比“以什麽維生”更樸素的事情。


問:可以說,您不是“女性主義”,是“女人主義”。
答:這個詞兒好。(笑)女性主義太咄咄逼人了,總是在要求和鬥爭,“我們要和男人一樣”。太傻了。女人和男人永遠不一樣,一樣了反而可怕。女人到頭來還是要和男人結婚,生孩子,過日子。


問:您理想中的女人是哪一種?
答:就是我筆下的那些,葡萄,田蘇菲。她們很渾然,也很單純,麵對一切,承受一切,始終尊嚴,寬恕,悲天憫人。她們不是道德意義上的“好女人”,她們也享受男人,享受自己,但是她們始終在愛,在給,而從不“要”,不索取。她們有血有肉,有膚色,有溫度,越渾圓越好。她們隻是在生活,從不分析。


問:您剛才提到了您的女兒,這是我過去在您所有訪談中都沒看見的……談談您的女兒好嗎?
答:我的女兒是我生命中,上帝給我的一個賞賜。當時是陳衝準備搞一個電影,原著是美國人寫的紀實性的小說,叫做《蕪湖日記》。當時很多美國人到中國來領養孩子,他們想找到孩子的生身母親。陳衝買了這個版權。我們就到各個孤兒院搞采訪。我發現這個孩子,才三個月,特別可愛。我當時就決定把她帶走。那個孩子在睡覺,我一抱起她來,她就睜開眼睛對我笑,我當時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這個孩子是我的!”現在她已經四歲半了。


問:很多女作家生養了小孩之後就會變蠢,除了孩子的事兒,什麽也寫不了……我常常覺得太可怕了。
答:(笑)怎麽會呀?你這麽說,大家都不敢生孩子了。有了孩子,會給你更豐富的一層感情,這一層感情,是女人一定要有的。比如你永遠保持跟一個非常年輕的人在對話,你永遠要理解很年輕的一顆心。我覺得這對作家來說特別重要。女人的愛太多了,如果不付出在孩子身上,就會全部傾注在男人身上:這對女人,對男人來說,都是災難。


問:陳衝也是,每次一談起孩子來就滔滔不絕……我看過她上飛機前給孩子寫的信,好感動。
答:我常常回國辦一些事,每來一次都非常自責。母親和孩子是不能分離的。她現在已經很會表達自己了,昨天給我打電話說:“媽媽你今天就回來,你今天就坐飛機回來!”特別牽腸掛肚。我對先生就沒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剛領養她的時候,我們還在非洲,沒法把她一起帶過去,我一次又一次飛回去看她,每次看她,都覺得錯過了她特別珍貴的一段成長。我就覺得:再也不要那麽長時間的離開她,再也不要錯過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了。一個女人沒有孩子之前,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你怎麽填也填不滿:等你有了孩子,終於踏實了,你才明白,你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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