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一葉
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菁與婕是同一個夏天從中國到美國明尼蘇達州大學的研究院念書。婕是北方人，高大爽朗，修公共管理係的博士學位。菁是南方人，嬌小秀麗，修國際關係碩士學位。那一年來明州大學的中國留學生並不多，單身女學生又念文科的好像就隻有菁和婕。菁喜歡婕的單純孩子氣，婕喜歡菁的善解人意。
婕來自北方的農家，聰明的她高考時考上北大英文係，畢業後，曾在北京外交部做過同聲翻譯，但婕很快就不喜歡這份工作，理由是“譯員如鸚鵡學舌，傳話筒而已，我有自己的見解，卻無法表達。”於是她辭了工作，以優秀的托福，GRE 成績獲得明大的公共管理係全獎。菁在南方小城市長大，喜歡英文，在大學又選修了日文。小時候夢想成為一個外交官，在南方的大學裏她主修的是國際經濟，但從未喜歡這個專業，考托福，GRE時她申請念明大國際關係專業，並獲全獎。
婕與菁那時都沒有男朋友，兩個人在一起時總不免談著未來的老公。婕說她未來的那位一定是很聰明又體貼的，菁說她未來的那位一定要有人格魅力，有才氣。婕私下告訴菁，她很喜歡同批來的中國留學生海，化學係博士生，她說海什麽都好，專業研究得很出色，人也很周到，隻是還很年輕，頭發卻掉得差不多了。菁開始在中國學生聚會上觀察海，果真如婕所說，又優秀又周到。菁問婕，海知道你喜歡他嗎？婕說，不知道。菁說，我幫你告訴他吧。婕說，時候尚早吧？可是那年寒假，海就轉校到哈佛深照。婕很難過，菁也替她惋惜，勸婕給海發電子郵件告訴他也不遲啊。婕想了想，最後說，人已不在，緣份已斷，何必強求呢？
菁班上的美國學生彼得，讓菁邀請他參加明大中國學生會一年一度的春節聯歡會。彼得會德英法三種語言，經曆很多，牛津大學新聞係畢業，在法國曾邊做廚師邊修法語，還到過中國許多城市，是個才華橫溢卻又十分深沉安靜的人。那次晚會，婕坐在菁旁邊。晚會後，婕對菁說，感覺彼得人很Decent（正派）,
一天，菁在校圖書館看書，婕過來在菁旁邊坐下。談了一陣功課，婕問菁，我有個問題要問你，剛才來圖書館的路上，看見對麵一個學姐走來，學姐對我微笑，我該對她微笑呢還是自顧自地走開？菁說那當然應該微笑囉。婕說，可是，微笑要保持多久了？若保持到我們最後走在一起時，我的笑臉不就早僵住了嗎？菁笑了，指著婕說，這樣的問題也隻有你能提出來。婕說，當時看見學姐，思考這如何打招呼的問題，等決定與她打招呼時，她早已走開了。這回，菁和婕都笑得前俯後仰，圖書館前後座位的美國學生很奇怪地看著這兩位心情很好的中國女學生。
常常在周末，菁與婕互訪。她們住得不遠，都分別與幾個國際學生合租靠近學校的房子，婕不會燒菜，平時吃漢堡度日。周末，同住的都出門了，菁與婕一起去買排骨，雞肉和劍蘭，整個廚房都是她們的，菁作些菜並熬個湯。婕對菁的廚藝讚不絕口。午餐畢，兩人總在一起聽音樂。她們都喜歡林憶蓮的歌曲，喜歡她千回百轉的曲調和清麗動人的歌詞。有時也聽爵士樂，感覺很逍遙自在。她們也談論紅樓夢的金釵們，兩人都喜歡多才情又爛漫的林妹妹和果敢能幹的賈探春。婕欣賞探春改革治理大觀園的能力和勇氣，隻可惜她“生於末世運偏消”。菁則認為探春遠嫁異都未必就是壞事，雖有去國離鄉之愁，但卻能用智慧構架中原與異都的關係，免去了邊境的紛爭和屠殺，探春將與王昭君，蔡文姬，文成公主一起成為和平使者而千古流世。婕笑菁，說她盡想做外交官。菁笑婕，說她盡想做政治家。
一個冬日的午後，婕提議去爬她屋後的小山丘，婕租住的房子在一小山穀邊。兩人隨即穿上雪衣，戴上雪帽，套上雪靴，從後門出去。山並不高，初冬的殘雪薄薄地鋪在山坡上，天氣很晴很冷，大約二十分鍾後兩人就爬到山頂了。山頂上有幾棵鬆樹，還綠著，大多的樹都禿光光地站著，灰色的樹丫間掛著正消融著的薄冰。周末的午後，小山嶺一派寂靜。婕說，你知道嗎，這個山穀能傳回音。說著，她就高聲長嘯著，回音立刻就從山穀底傳上來。晴於是高聲叫著“喬菁到此一遊。”回音尚在途中，婕大聲接著“陳婕到此一遊。” 兩人就在那小山坡上肆無忌憚地高聲呼喊著，長嘯著，那個安靜的小山穀忙碌忠實地為她們回應著每一聲叫喊. . . . . . 年少時的夢想曾是多麽不著邊際，總以為理想的居所在遠方，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可真正隻身來到異國他鄉，嚐盡了鄉愁離恨，寄人籬下的滋味，山頂上長嘯，是多麽痛快淋漓的宣泄啊！
日子在忙碌的學業中很快的過去，第二年夏天，婕告別了明大去中國作關於農村鄉縣基層選舉製的博士研究課題，她告訴菁，係裏給她一年時間作研究。她走後不久，兩人很快就失去了聯係。婕的電子郵箱已滿，無法收信，想必她去的地方無法查看電子郵件。那年冬天，菁修完了國際關係碩士學位的課後，在美國康州的一所大學國際學生辦公室實習，在那兒，她認識了她未來的先生韓國人賢。賢說一口標準的京片子，以至於，在最初的兩周交往中，菁真以為賢來自中國北京。賢也介紹自己來自北京，因為他來美之前，在北京的韓國大使館工作。
賢和菁最終把家安在了北京。賢仍在北京的韓國大使館工作，菁已是一個孩子的媽媽，在一私立外交學院教國際關係學。閑暇時，她常想到婕，想到婕也許還在中國鄉村作研究，婕是很有見地有抱負的。想到也許某一天她們能在北京不期而遇。她知道婕一定也想著她，想著她們在一起談論男朋友，一起過周末，還有那冬日的小山嶺和那山穀裏的回音，一陣比一陣清晰.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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