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群人,確切地說,是10幾位亞洲女人,她們開門進了餐館,每人手上都拿著東西,仔細看來,是些嬰孩用品,有嬰孩浴盆,小車椅,小衣服,玩具,小推車,尿布包。。。。。。老板娘露西一下就意識到她們是來祝福川晴的,她轉過身對川晴說,“你好有福氣,來了這麽多朋友。”川晴卻犯傻地看著她們,領頭的那位中年女士笑吟吟地走到川晴旁邊說,“我是俞姐,上次我和艾德來用餐時,和你認識的。艾德和我前幾個月在中國做事。上個月剛回美國,前幾天我們來店裏,你不在,老板娘告訴我,你懷了身孕。我問了你的工作時間。今晚我和我教會的姐妹一起來祝福你,給你一份意外的驚喜,並帶些嬰兒用品送給你。”川晴感動地不知說什麽好,她與俞姐不過是一麵之交,俞姐和她的朋友居然如此有心有意,在這樣一個寒冷的雪夜來看她,還帶了這麽多嬰兒禮品。川晴與俞姐擁抱時,眼裏閃著淚花。
年初當俞姐和艾德到“翡翠”餐館用餐時,川晴注意到俞姐和艾德這一對年長的東西文化夫妻,艾德話不多,但總是麵帶微笑地傾聽俞姐用並不很流利的英文談話。俞姐平易近人 - 她年長川晴幾歲,頭發卻已白了不少,她不加修飾的外形,隨和的態度和明亮的眼睛,讓川晴願意和她聊天。那天餐館堂吃不忙,川晴遂將自己如何來美國,又是如何受婆婆和約翰氣的經過,統統都告訴了俞姐。俞姐翻譯給艾德聽。俞姐也向川晴介紹她的美國尋夢曆程。
俞姐10幾年前來自北京,母親是滿族人,父親是漢人,她會說漢語和滿語,在大學時修曆史係。她的前任先生先到美國作訪問學者,幾年後俞姐和女兒終於等到邀請,萬裏迢迢地從北京飛到美國來團圓,卻發現她的前夫已和一位華僑女子同居並且有了一個兒子。生米煮成熟飯,俞姐隻得含恨離婚,女兒判給有經濟來源的前任先生。為了能常見到女兒,俞姐在美國留了下來,她做過保姆,教過中文。俞姐告訴川晴,她剛來美國時,心裏怨恨滿滿,氣她前夫的不忠,好幾次氣得想自殺,一了百了。後來她去了教會,教會的牧師和朋友們為她祈禱,冥冥之中,她感受到神恩手的扶持,於是她學會向神祈禱,學會將煩惱交給神,因聖經裏有言:“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裏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我心裏柔和謙卑,你們當負我的軛,學我的樣式,這樣,你們心裏就必得享安息。因為我的軛是容易的,我的擔子是輕省的。”在夜校教中文時認識了美國人艾德,艾德年輕時放蕩不羈,販毒吸毒,原來的太太和孩子都離開他。神沒有離棄他,他一無所有時,求神憐憫,痛改前非,成為基督徒,通過禱告,神的恩典幫助他戒毒,讓他更新,成為神國度裏的新人。“我們已結婚近10年了,艾德一直對我很好。”
川晴好奇地問,“艾德作什麽工作?”
“他經營一家生產語言軟件的小公司。”
“他也每個月放月錢到你帳上嗎?”
“美國文化許多夫婦是AA製,但基督文化的教導是‘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既然如此,夫妻不再是兩個人,乃是一體的了。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開。’ 我和艾德結婚後,我們銀行戶口就合在一起,沒有分你和我。”
“真讓人羨慕,約翰銀行裏到底有多少錢,他媽媽知道,我卻不知道。”
臨走時,俞姐給川晴留下了電話。川晴一直不好意思給她打電話,俞姐居然來餐館找她,並給她如此大的驚喜,讓川晴感激不已。約翰自然也很感動,他寫了很正式的感謝卡給俞姐和艾德,以及他們的朋友。俞姐對川晴和約翰說,“不要覺得過意不去,若你們真要感謝,還是感謝先愛了我們的神。我們所作的不為榮耀人,隻為榮耀神。”川晴不曉得基督教教義,但感覺俞姐和她的朋友有信仰,很明達樂觀,與她過去的朋友很不同。年底俞姐和艾德邀請約翰,川晴和慶參加小城華人教會的晚會。川晴很喜歡那兒,大約有十幾家中國家庭和孩子,熱鬧又祥和,大家在一起看表演,唱讚美詩,為彼此祈禱。約翰和他母親是天主教徒,但早已不去教會,約翰在教會裏顯得很不自在,不斷地跑到門口去吸煙。後來每次川晴想去教會,約翰總是找借口推辭。有時川晴打電話讓俞姐和艾德來接她和慶去。
第二年中國新年之前,川晴剖腹產,生了約翰凱文,他的臉貌完全是爸爸約翰的翻版,方臉寬額,乳白色的皮膚,淡褐色的眼睛,一頭褐色頭發,完全一個“洋”娃娃。孩子出生後,月子是做不成了,婆婆嫌她懶,告訴約翰,“她整天就躺著,也不帶孩子到外麵透風曬太陽。”川晴試圖解釋,約翰不明白,她打電話讓俞姐和艾德幫忙,艾德在電話裏告訴約翰,中國母親生產後必須在家臥養一個月,養好身子,對日後有益。
約翰回道,“我媽沒有做什麽月子,身體一直都好。”
艾德說,“東西方女人體質不同。還是好好照顧你太太吧。”
約翰放了電話,川晴問,“你說你媽身體一直很好,那她為什麽關節疼,無法上樓來?”
約翰被她問得語塞。月子裏,川晴沒有閑過,為孩子換尿布,自己到樓下吃飯。還好,俞姐和她的教會姐妹們輪流熬湯給她送來,她的奶水很好,孩子也養得結實。
川晴平時帶著孩子在樓上自己的屋裏,幾個月後,凱文喜歡爬走,樓上臥室太小,她隻好帶凱文到樓下客廳玩。這一天,她給凱文換了尿布,放寶寶到帶輪椅子上,自己坐在寶寶一旁,用廣東話對凱文說東說西,逗他玩。外麵秋陽晴好,也不知是什麽觸動了老太太的神經,她走到川晴和凱文麵前,大聲地說,“No speaking Chinese in this home."(不可以在這個家裏說中文。)川晴不可思議地回道,“I Chinese. I speaking Chinese. "(我是中國人,我說中文。)
瑪麗蓮沒等川晴話說完,大聲道:“No speaking Chinese to the baby. Not in this house."(不可以和孩子說中文。在這個房子裏不可以。)
川晴站了起來,大聲回道,“Kevin is my baby. I speaking to he Chinese. "(凱文是我的兒子,我和他說中文。)
"NO CHINESE, NO CHINESE, N - O"(不可以中文,不可以中文,不-可-以)老人尖叫道。
"YES CHINESE, YES CHINESE, YES YES"(可以中文,可以中文,可以,可以)川晴也跟著尖叫道。
說時遲,那時快,老人手上正好拿著一個大瓷杯,她朝川晴一擲,杯子重重地打到川晴下巴,落到木板地上,“啪嚓”一聲,頃刻摔成碎片。川晴一時呆了,她從來沒有受過如此侮辱,正要揮拳打上去,凱文突然大哭起來。
川晴把凱文從坐椅裏抱出,帶著他跑上樓,關了門,和凱文痛哭失聲,哭得天昏地暗,凱文哭累了,睡著了。她哭累了,哭不動了,坐在凱文床邊,對麵有一長鏡,忽然,她不認識鏡子裏的那個人,頭發蓬亂,黑發裏夾著許多顯眼的銀絲,麵容老態,滿是涕淚,分外憔悴,眼睛紅腫著,下巴也紅腫著。鏡子旁邊的桌上有一枚水果刀,她一時怒氣填胸,站起來,拿了刀,開了門,正要到樓下和老太婆拚了。就在那一刻,凱文息率翻了身,她警覺過來,“不可以,不可以,我殺了瑪麗蓮,自己會永遠失去凱文和慶。”刀從川晴手裏滑落,她又嚎哭了起來,淚哭幹了,想到了俞姐,給她打了電話。
俞姐和艾德很快就來了,他們將川晴和孩子接走。過後,艾德打電話給約翰,言語很堅定地告訴約翰,他必須和川晴搬到外麵的公寓住,“若你母親身體不好時,你可以去幫助她,但是川晴和你母親住,有危險。若你不同意搬家,川晴完全可以報告警察,瑪麗蓮對她施虐和種族歧視,這樣對你母親並不利。”川晴還請艾德打電話給約翰的表姐桑迪,讓桑迪也幫忙勸說約翰。
約翰很勉強地同意搬家,但提出孩子必須每周5天送托兒所。約翰不用解釋,川晴也明白,約翰和瑪麗蓮寧可花錢送孩子去托兒所,讓孩子在英文環境裏成長,也不願川晴白天帶寶寶,擔心孩子以後說像她一樣的蹩腳英文。同時,川晴傷心地意識到,約翰支付托兒所的費用遠遠多於他給川晴的月錢。孩子到托兒所後,川晴用自己存的錢買了二手車,考了駕照,回到“翡翠”餐館打工。
搬家後,剛開始,約翰一周來三個晚上看看凱文和川晴。後來,他一周來一次。川晴和約翰早已沒有感情,但她並不想和約翰離婚,因為那樣孩子會判給有穩定經濟來源的約翰。每晚兒子慶和她一起照顧凱文。慶懂事了許多,他想著高中畢業後,在附近普通社區大學念書,然後回中國發展。川晴也想帶凱文到中國小住,約翰堅決不準,美國為孩子申請辦護照,需要父母雙方的證件,一方不準,護照則辦不成,凱文在18歲以前,是不可能涉足中國了。
如今,川晴的美國夢簡單而實在,她隻想努力打工,養大孩子。她常覺得自己單薄無力。寂寞孤苦時,川晴給自己放粵語歌曲,那晚,她聽了香港馮寶寶版《武則天》主題曲“知我無情有情”,感覺歌詞寫到她的心裏了:“誰瀕臨絕境 / 心中會不吃驚 / 誰臨困苦裏 / 身邊會不冷清 / 無援助沒照應 / 那一著敢說必勝 / 誰人到黑夜 / 不望能照明 / 誰能做我公正 / 靜靜聽我心聲 / 易地換處境 / 怎說應不應 / 人從熱漸化冰 / 冷麵是我承認 / 誰能再假定 / 知我無情有情。 ”
她不願過哀怨悲觀的日子,她羨慕俞姐的信仰,有時周末她也去教會。夜深人靜時,她也開始為凱文,慶和自己日後的光景向神祈禱,求神賜智慧和力量。
家鄉的表姐梅英還等著川晴為她找一個洋老公,川晴想,“下次一定告訴她,我在這兒的真實生活。這樣她就會對美國生活少一些憧憬和夢想。”
秋末細雨淋淋,雨聲和著風聲絮絮叨叨起來,公寓樓下花園裏的各色花朵幾見凋零,川晴想起她初嫁到美國時,百貨公司的女友們祝賀她,妒嫉她,羨慕她,誇她是“梅開二度”,“花開二時”。而今,她這朵花早已凋萎在異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