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來臨了。由於中國的綜合國力相較於其它亞太國家不成比例/規模地迅速增強,同時“重返亞洲”的美國也更積極主動地介入亞太地區的事務,在新的十年內,對抗、衝突與合作將貫穿在更加錯綜複雜的中美亞(太)大三角關係中。由於中國與俄羅斯、外蒙古的關係近年來比較穩定,中俄、中蒙關係不在本文的論述範圍;由於已有浩如煙海的專文論及中國與日本、韓國、南海周邊諸國對釣魚島、黃岩礁、南海的主權之爭,本文也不再贅述中國與上述諸國的關係。
與南亞/東南亞:水資源之爭
21世紀是各國更加激烈地爭奪各種自然資源的世紀。作為生命之源的水資源無疑是最重要最寶貴的自然資源。國際學術界和環保組織早前曾對亞洲地區未來水源的減少表示嚴重擔憂。加拿大學者戴爾(Gwynne Dyer)預測中國北部的降雨量將大大減少,這將使該地區主要的河流係統崩潰,農田漸趨荒蕪。戴爾更認為隨著冰層和積雪的消失,所有發源於喜瑪拉雅山脈和青藏高原、依靠冰川融水的亞洲河流,包括印度河、恒河、湄公河和長江的水量都將大減。中國政府顯然也看到了嚴重缺乏水資源的嚴重性。據1月30日的最新消息,中共中央、國務院近日印發了《關於加快水利改革發展的決定》。這份62年來首次聚焦水利建設的預告本年度重點工作的“一號文件”,將水利建設提升到國家戰略安全的高度,並宣布未來十年中國的水利投資高達四兆人民幣。
另據〈維基解密〉2010年12月16日公布的一份文件披露:澳洲情報機構--澳洲國家評估辦公室(ONA)也預測:未來20年人口稠密的東南亞將是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嚴重的地區。該地區河流如湄公河的水位近年來急劇下降,導致糧產下降,引發了該地區的糧食危機。
中國的青藏高原和雲南是流經南亞和東南亞地區的幾大重要國際河流的源頭或上遊地區。為根本緩解中國西南地區能源日益短缺的現狀,中國正在大力開發該地區豐沛的水力資源;同時為因應中國北部/西北部地區日益嚴重的水荒,中國水利專家和學者提出了數項大規模的南水北調方案,其中一項最有遠見、規模也最宏偉的方案是將中國西南地區幾大河流的水引入中國西北地區的甘肅、寧夏、內蒙西部和新疆。該超大型調水工程若能建成,中國不僅將新增十幾億畝耕地,根本改變中國糧食供應日益短缺、被迫從更多的國家進口各類農產品的危機;更是大規模開發中國大西部的根本前提。總麵積約為中國國土麵積四分之一的幹旱的上述四地若能獲得較為充沛的水源供應,僅新疆一地就能多安置三億來自東部的移民,從根本上改變中國人口分布極不均勻的現象,基本解決中國龐大人口的就業及生存壓力;而中國憑藉世界第一的人口基數、依托由繁榮的大西北提供的戰略縱深,將成為即使在熱核時代也沒有任何國家或國家聯盟能夠征服的大國。在“維穩、和諧”決定一切的中國,任何規模和形式的南水北調方案都對中國決策高層有莫大的吸引力,中國的國力和人力也能負擔此類巨大工程的施工。
就在中國與東南亞各國因中國在湄公河的上遊瀾滄江修建水壩導致湄公河水位下降的爭論至今未休之時,中國已規劃在水力資源極為豐沛的雅魯藏布江主幹道上興建五座大型水利工程,第一項工程為在西藏的山南地區加查縣建造藏木水電站,該工程已於2010年11月12日完成江水截流,大壩主體進入施工階段。這些水利工程全部建成後,將大大減少甚至能截斷雅魯藏布江對境外下遊的布拉馬普特拉河(南亞第二大河)的供水量,等於掐住了印度和孟加拉的部分生存命脈,引起了兩國的嚴重關切,印度甚至揚言用導彈炸毀雅魯藏布江上的大壩,更不惜與中國打一場水資源戰爭。中印之間的水資源之爭最終將超越兩國間曠日持久的領土之爭,為中印關係埋下了第二顆威力更大的定時炸彈。
筆者認為:一個國家在自己的領土上如何利用自己的自然資源,它國無從置喙。誰都要優先考慮自己的生存和利益。中國與南亞、東南亞諸國的水資源之爭在可見的將來都是無解的方程式,不論是鬧到聯合國、上國際法院打官司還是去WTO申訴,都無法解套。但在上述與各國的水資源之爭中,中國是以一國麵對多國,即使多國多為中小國家,即使中國以大筆援助對這些國家送之以利,以龐大市場對這些國家誘之為餌,中國仍然將疲於應對。
“大東南亞共榮圈”的成形
2010年12月中旬出版的一期英國《經濟學人》雜誌刊登了一篇長達14頁的封麵文章,探討中國在全球化的世界舞台上的定位。該文指出:亞洲各國一方麵垂涎中國龐大的市場並越來越依賴中國對亞洲各國產品的強勁需求,另一方麵它們又對中國的崛起深感疑慮。它們惟有尋求美國的保護以製衡中國。對夾在中美兩個大國之間的亞洲國家(筆者認為:也應包括日本)來說,如何利用(齟齬不斷的)中美關係來謀求本國的經濟利益和國家安全,成為考驗這些國家政治領袖們的一門大學問。
《經濟學人》的文章代表了西方世界對中國的普遍看法,它雖然說出了部分事實,但仍不脫西方人對中國事務固有的隻見樹木、不見森林的觀察/思維模式,也不太了解東方亞洲的“洲情”,更忘了它的老祖宗說過的名言:“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係不完全是爭端與衝突,在共同利益的驅使下,成功合作的例子很多。
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已建成一周年。2010年1至10月,中國對東盟出口為1,111億美元,從東盟進口為1,243億美元,東盟已取代日本,成為中國的第三大貿易夥伴。由人民日報社主辦的《中國經濟周刊》最近透露,一條從中國出發,經老撾、泰國、馬來西亞,最終到達新加坡的高鐵將在2011年開工建設,預計2014年完工。中國與緬甸的鐵路合作項目的前期工作也正在展開。分析人士認為:這些工程項目將大大帶動中國與東南亞地區的區域經濟整合,並為中國的戰略安全提供良好保障。上述“對中國的崛起深感疑慮”的國家如今同意將高鐵從中國直達家門口;印尼、菲律賓、泰國這些昔日對中國深懷戒慮和敵意、今天也仍然與中國有南海主權之爭(菲律賓)的國家如今也紛紛購買中國武器,印證了“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也可以說是它們的無奈。不論這些國家的政治領袖們內心是如何想的,形勢比人強。在經濟發展主導一切的大前提下,亞洲巨人中國對東南亞的影響力早已今非昔比,由中國主導的“大東南亞經濟共榮圈”正在形成。唯一既有意願也有能力抗衡中國的美國遠在大洋彼岸並仍深陷金融危機,美國人還有伊拉克、阿富汗兩大包袱,伊朗、北朝鮮和最近動蕩不已的中東各國諸大麻煩,美國的軍事和經濟援助的遠水已解不了亞洲的近渴,東南亞各國惟有與中國合作。
與中亞五國:能源合作與反恐/反獨
國際媒體和學術界近來罕見地頻頻報導和評論中國與中亞五國的關係。美國之音1月5日報導:中國正在悄然加大與西部接壤的中亞五國的經貿和軍事聯係,並施展外交影響、強化戰略實力。《紐約時報》說:中國政府將中亞地區視為國家安全、貿易擴張、民族穩定和軍事防衛的關鍵前沿陣地。同時中國國有企業已經把能源管道、鐵路和公路深入推進到這一地區。中國政府最近也把施加文化影響的“孔子學院”辦到了中亞各國的首都。美國的中亞問題專家、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中亞與高加索研究所所長弗裏得裏克.斯塔爾對美國之音表示:中國循序漸進地在中亞打造了各種硬件渠道,把中亞各國拉進了中國之網。斯塔爾說:“中國(對中亞)的總體影響力在穩步增長。它首先建立了通往吉爾吉斯坦和哈薩克斯坦以及塔吉克斯坦的公路運輸網路,然後在哈薩克斯坦修建鐵路,最後鋪設石油和天然氣管道”。美國陸軍戰爭學院中亞研究項目前研究員伊麗莎白.維什尼克(Elizabeth Wishnick)博士對美國之音說:中國與中亞的關係近幾年可謂突飛猛進。她說:“9/11恐怖襲擊事件後,美國大舉進入中亞,(與中亞各國)進行安全合作,這刺激了中國;中國經濟強勁增長導致對能源和原材料的需求越來越越大,中亞(各國的能源)在中國的西部開發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無獨有偶的是,中國媒體也有這方麵的報導。1月9日中國《世界軍事網》有篇報導指出:與中國西部接壤的中亞五國已成為中國貨物通往裏海地區、俄羅斯和歐洲的重要交通關口。中國與中亞五國的貿易總額已從1992年的5.27億美元大幅上升到2009年的259億美元。與此同時,新建的石油管道正從中國買下開發權的中亞油氣田向新疆輸送石油和天然氣。中東地區政治動蕩,經由馬六甲海峽(運送石油)的航線又有可能被美軍切斷,中國正將中亞和裏海地區視為重要的能源替代區。
中國大力經略中亞,既有經濟利益的考慮,也是一種新的戰略布局。借天安艦沉沒事件和延坪島炮擊事件所賜,美日韓已結成牢固的政治軍事鐵三角,極力阻擋中國東擴的戰略態勢十分明顯。為避免在東麵與西方國家直接對抗,經常有“新思維”問世的中國軍方明日之星、開明派的國防大學政委劉亞洲中將(有消息稱劉為下任國防部長的熱門人選)最近提出:中亞地區是“上天賜給今天的中國人最豐厚的一塊蛋糕”,解決中國問題應該逆時針而動,“先塞防,再海疆”,中國應把經略矛頭轉180度指向西部的中亞地區。劉亞洲的論點應該代表了許多太子黨軍方將領和紅二代政府高官的看法,也與清代左宗棠的治國思路一脈相承。大力經略中亞的另一重要戰略意義是斬斷了以“東突”為首的新疆分離主義恐怖勢力的後援、關閉了其策劃/指揮恐怖活動的大本營。以“東突”為首的恐怖勢力的能量和影響力決不容小覷,而新疆是中國最容易出現大規模動亂的地方。
日本三菱中國研究中心理事楊中美博士對美國之音表示:中國作為一個經濟實力迅速竄升的大國,其擴張是必然的,但是在東擴與西進的輕重緩急之間,它需要做出選擇”。楊中美說:“從劉亞洲發表的西部論看,以太子黨為首的部分軍方將領和部分政治家感到繼續東進將與美、日發生直接衝突,對中國崛起不利,應該避免;應該利用西部開發的機會,帶動整個中國西部地區和歐洲地區,使歐亞大陸形成緊密的一體”。楊中美表示:中國開發西部的腳步緊鑼密鼓,計劃以喀什(南疆重鎮)為中心,建造數個深圳模式,以實現歐亞大陸一體化的策略,讓美、日“邊緣化”;劉亞洲所代表的戰略極其敏銳和實際,並且有利於中國。楊中美說:“中國的高層似乎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建造歐亞鐵路、歐亞高速公路、歐亞輸油道。這樣一來,相信歐洲和亞洲將緊密相連。美國將失去歐洲這個重要同盟,與日本成為比較形單影隻的海外同盟。”
然而,正如自由亞洲電台特約評論員林保華所說,劉亞洲為代表的西進論也麵臨著許多難以實現的阻力:“中國的改革開放是麵向海洋,現在要轉回漢唐年代的“絲綢之路”,雖然‘前出塞’、‘後出塞’古意盎然,但是曆史的大倒退也太明顯了,怪不得有中國學者認為,中國正在終結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時代”,“然而這(種向西發展的戰略)還是權宜之計,因為向中亞發展固然可能更好地控製新疆的東土耳其斯坦分離主義運動,然而俄羅斯會讓出他們的(傳統)地盤嗎?搞不好這還可能促成美國、俄國、印度的大三角包圍中國”。“何況,所謂‘先塞防,再海疆”也隻是先後的問題,中國遲早還是要回到海疆。這其實還是鄧小平所主張的韜光養晦策略的繼續”。
中國官方智囊的《亞太藍皮書》
1月12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了2011年度的《亞太藍皮書》。該藍皮書指出:2010年中國周邊的安全環境出現了惡化的跡象,可歸納為四大威脅:
1.美國重返亞洲,利用中國周邊長期存在的各種爭端以及突發性安全事件,頻繁展開各種海上軍演,加大了周邊國家對中國的離心力,導致中國與周邊國家政治互信減弱、矛盾增加;
2.朝鮮半島是中國安全的最大軟肋和地區安全的風向標。天安艦沉沒事件和延坪島炮擊事件使朝鮮半島局勢出現了自1953年朝鮮戰爭停戰以來最嚴重的危機;
3.南海主權爭端加劇:中國的深海戰略已觸及美國在亞太乃至全球的利益,故去年美國帶頭挑戰中國關於“南海是中國的國家核心利益”的提法,美國並借此高調介入南海爭端;
4.以水問題為代表的非傳統安全問題:中國與東南亞各國圍繞湄公河水量的糾紛等,這四大威脅都對中國的外交/軍事準備構成了重大考驗。藍皮書的上述歸納/總結印證了筆者在本文提出的一些論點和看法。
香港《文匯報》最近引述專家的觀點認為:中國已不可能再遇到像本世紀首個十年那樣穩步拓展的機遇期。在未來較長的時期內,中國的周邊環境將進入一個動蕩期。雖然對中國和亞太地區而言,2011年乃至新的十年都將是很不平靜的,但筆者仍然相信機遇與衝突並存。
(原載《爭鳴》2011年第2期,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