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成年人的童話”

武俠文學被譽為 “成年人的童話”，是許多成年人乃至少年人、老年人的最愛。他們看武俠小說廢寢忘食、觀武俠影視劇如醉如癡，早已形成了一個獨特的藝術欣賞群落和消費市場。我素愛閱讀、雅號“書呆子”，卻一直對武俠文學“嚴重缺乏感情”，連帶也對武俠影視劇興趣缺缺。我覺得：人成年之後還需要用這類脫離現實生活太多的浪漫“童話”“再哺育”嗎？

武俠文學之脫離現實是不勝枚舉的。大俠們明明是人卻不食人間煙火，不肖於幹掙錢養活自己和家人這類凡人該做的事兒（有“財路不明”的嫌疑）。大俠們來無影、去無蹤，大多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仿如是飄浮於凡人和神仙之間的一群怪物。他們今天在華山論劍，明天卻跑到了武當比武；後天在泰山觀日出，大後天卻遠赴昆侖山修行。人生如此匆忙瀟灑，確實令凡人羨慕，但路漫漫兮遙遠，即使大俠們能飛簷走壁，但畢竟還不是孫猴子一類的神仙，不能一個跟鬥翻十萬八千裏。靠大俠們的兩條腿和馬的四條腿，縱橫遼闊的神州大地畢竟無法勝任。為此大俠們個個都應擁有私人專用飛機，還不能是螺旋漿推進型的，要波音747以上型噴氣式的，才能勉強趕得上大俠們如此匆忙的Schedule。

每個武俠故事一開始，大俠們的不期而遇大多是在酒樓、旅館或路途上，必定是有一人先出言不遜侮辱或藐視對方，然後雙方一言不和抄起家夥就開打；或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在第一種模式下，當大俠們打到就要分出輸贏勝負的關鍵時刻，不早不晚、不明不白，必定有一位武功更高強的“第三者”適時跳出來勸架（讀者、觀眾諸君當然想看看二者究竟是誰的武功更高強，不過對不起，真放倒一個那以後的戲該怎麽唱呢？）。經“第三者”介紹，方知對方乃江湖上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某某某，於是拱手互道“失禮失敬”、“相見恨晚”。更因惺惺惜惺惺、英雄慕英雄而當下“義結金蘭”，從此成為生死莫逆之交。

大俠們個個都懷有與生俱來的深仇大恨，不是師父/師母、師兄/師姐等被仇家或江湖上的另一派殺了，就是師兄、師弟之間為了愛慕小師妹反目成仇。讓讀者/觀眾們總以為武俠與仇恨、殺戮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聯。我也不理解為什麽有那麽多的大俠出身和尚、道士、尼姑，尚武殺生根本有違佛、道兩家的開山宗旨。除了愛慕小師妹，大俠們少有人世間的七情六欲，生為追求武功蓋世而生，死為了結江湖恩怨而死（也不知是“重於泰山”，還是“輕於鴻毛”）。除了少數幾個大俠能看破紅塵，及時退出江湖、歸隱山林，好像沒有幾個大俠是得以善終的。讀武俠小說時我常常疑惑：既然江湖上如此險惡、冷酷無情，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人甘願前赴後繼、赴湯蹈火而在所不辭呢？

如今的武俠小說、電影、電視劇多到如江河泛濫，早已形成了勢力強大的“武俠文化”，對社會有潛移默化的巨大影響。如今凡是曆史劇，即使是與武俠沒什麽關係的文戲，不管劇情是否需要，不讓手心發癢的大俠們抄“家夥”亮相耍它幾把，製片導演似乎就心有不甘、覺得“有違人倫”。武俠小說的作家隻要搖動生花妙筆，就輕而易舉地讓小說中的大俠們拿著十八般兵器輪番出場炫耀一番，令眾讀者看得如醉如癡。但電影、電視劇中百分之九十五的大俠們，不論男女老少、古往今來，大多都拎著一把寶劍或寶刀，從殷朝一路砍到清朝甚至民國初年。大俠們除了服飾略有不同外，連那打鬥時有節奏的“嘿--嘿--嘿”“伴奏”聲都是千古不變的。玩轉古代那十八般兵器太難為了現代的演員，但看多了翻花飛舞的寶劍寶刀，實在令人興趣索然。有一部描寫發生於秦、漢之際的武俠片（那年代和那年代以前，除了“壯士一去不複還”的荊軻、秦舞陽還有聶政，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大俠青史留名）。匪夷所思的是該劇中居然還有連串的地雷爆炸。場麵自然是轟轟烈烈，看得觀眾大叫“爽”，但興奮過頭的導演大人恰恰忘了火藥是到了宋朝才發明的。

象“革命樣板戲”中的英雄人物一樣，大俠們的出場姿勢早已固定化、標準化，那就是兩手抱胸、昂首擰脖、橫眉冷對、麵如冰霜，個個象欠了他們三千吊錢，特地上門來討債的，不過如今這可是中國人心目中“酷斃了”的形象。西方人不太了解中國文化，故以美國人雖然喜歡看李小龍的武俠功夫電影，卻刻薄地評論說他的表情故作冷酷暗示了“中國人的性無能”。

連大俠們的名字也起得與眾不同，以人間稀有的複姓姓氏居多，如歐陽、上官、諸葛、令狐、司徒、慕容等，暗示了他們的確是與普通人不同的一個稀有族類。武俠書看多了，久而久之在我的潛意識中複姓已轉化成了代表大俠們的圖騰。有一天閱報發現人間真有一位複姓令狐的高官，立刻條件反射地把他和令狐衝的後代聯係起來。

大俠們精力充沛、鬥誌旺盛，江湖恩怨未了之時，又卷入了朝廷內部甚至敵對國家之間的政治、軍事紛爭，也不知江湖恩怨、效忠朝廷、抗擊異族到底哪一個是大俠們的Full Time Job、哪一個僅僅是Part Time活計。這樣的剪不斷、理還亂，既錯綜、又複雜的故事情節，不僅小說寫起來沒完沒了，電視劇更一拍就是幾十上百集了。但中國的封建社會向來認為“俠以武犯禁”，俠客們曆來是朝廷著重緝拿的對象，少有俠客能如“公公”般得寵，中國曆史上也沒有哪個朝代是靠大俠們的絕世武功打下或推翻的。

以上隻是我個人對武俠文學和武俠影視劇的一些隨想和認知。此文並不想貶低武俠文學或否定武俠影視劇的文學和娛樂價值，更不想嘲弄武俠影視劇迷們的愛好，隻是希望能拋磚引玉出一些關於武俠文學和武俠影視劇的進一步深入討論。（這是以前的一篇舊作，現做了多處改動，並加入了新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