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其實很難講,當時美國的兩黨之爭是因為對外關係上的親英還是親法,所以引發了內部惡鬥,還是因為自己內部的利益之爭,就扯上了外部大國鬥爭作為幌子來趁機內鬥。
但是弱國自己不團結,引發超級大國們伸手,來火中取栗,倒是從古至今沒有太大改變。想當年,中國在1940年代的內戰,關於親美和親蘇的爭論,自然也少不了人家超級大國的黑色亂伸。
而美國當時顯然也是南北兩種經濟模式的不同運作,造成了國家發展道路和小集團利益的衝突。這種衝突,在北方的工商業和南方種植業之間對撼,其實與中國明朝時代的中原農耕經濟和南方貿易經濟的衝突,頗有類似之處。
從這個角度來講,明朝的閹黨,以北方的宦官和齊楚勢力,相對於南方的東林黨,似乎有這樣兩種經濟模式和兩個利益集團的分野在內。那麽就和美國的一國兩模式有一比了。
這樣的情況下,外部勢力插手自然比較容易。法國派到美國的大使吉勒(Edmond-Charles Genêt)就直接在美國的南卡羅來那州招募美國人,組織艦隊掛上法國旗,向英國人開戰。他的私人招募軍隊,還向法國的敵人,英國的盟友西班牙在佛羅裏達和路易斯安娜的殖民地開戰。
本來華盛頓在漢密爾頓的影響下,已經宣布了在英法戰爭中保持中立,這樣搞法,非常容易把美國拖入歐洲的戰爭之中。因此連強烈支持法國人的傑弗遜,都覺得這樣是不是太過了。好在法國大革命之後政局動蕩厲害,新上任的雅各賓黨發了一份逮捕令,要求吉勒回法國受審。知道回到巴黎的結果,就是上斷頭台,這位法國駐美國大使,於是決定向華盛頓尋求政治庇護。有趣的是,是他的死對頭親英的漢密爾頓說服了華盛頓,批準了他這個要求。
當時漢密爾頓希望和英國和談,解決美國獨立戰爭之後遺留下的幾個問題:其中新英格蘭的工商界的貿易船隻,在公海上被英國海軍沒收了不少,希望能夠得到補償;而英國在大湖區一帶的美國領土還占有幾個堡壘需要撤退;另外美國和英國的加拿大殖民地之間的邊界需要擬定;另外就是英國在加拿大操作的印第安部落遊擊隊的訓練基地,一直在支持印第安人軍隊,突襲美國白人在俄亥俄州等西部的殖民居住點;最後就是南部的奴隸主們被英國人解放的奴隸,要求賠償。
當然英國人也需要在關係正常化上麵尋求自己的利益。英國人的主要目標,是避免美國完全變成法國的勢力範圍,參加進入英法之間的戰爭;還有在美國獨立革命之前,美國人欠了英國工商業公司的債務,要談一個賠償方案出來;而且美國南部用奴隸種出來的棉花,對英國殖民地的種植業造成打擊,要限製一下出口。
於是美國和英國之間在於1794年簽訂了一個合約,基本上就大部分問題作出了雙方有利的妥協,但是南部奴隸主的賠償奴隸要求,就沒有得到滿足,導致了大批南方農莊主和聯邦黨人翻臉。
這個由於兩種經濟模式和國家發展道路之爭,一直貫穿著美國早期的曆史。在1790年的時候,美國的南北兩大政治經濟勢力,達成了妥協,就是由南方主導的南部各地方勢力,將支持北方主導的聯邦。但是作為交換條件,美國的首都必須從費城搬到波多馬克河畔,就是今天的首都華盛頓這個地方。因為這裏是在當時的奴隸州馬裏蘭和維吉尼亞之間,代表了美國聯邦政府對南方各州的奴隸製的認可。
在外交上和法國,還是英國走到一起,其實就是這個國內鬥爭向外部的延續。在位置上的美國第三任總統聯邦黨人亞當斯(華盛頓做了前兩任),代表著新英格蘭資本家利益,當然就要和法國交惡,這個導致了美國和法國之間的影子戰爭。在1798-1800之間,法國和美國的軍艦在公海上互相攻擊了一陣子。為了避免公開的戰爭,亞當斯決定和法國和談,而導致了他和漢密爾頓的公開分裂,削弱了聯邦黨人的統治地位,為反對派傑弗遜上台奠定了基礎。
聯邦黨人為了建立強大的國家,同樣也為了保障自己的工商業資本家利益,在解決獨立戰爭的債務問題,和建立海軍和陸軍的軍費開支上,打的注意是要收人家房屋稅、土地稅和奴隸人頭稅,自然引發了南方的農場主們的不憤。
傑弗遜代表的是南部的小農經濟利益集團,因此那種田園生活的農村烏托邦理想,在這些人中非常具有吸引力。而且當歐洲人到了北美大陸後,真正地看到了他們在歐洲隻是從遠古的神話裏麵聽過,但從來沒有在現實生活中經曆過的自由生活,在美國原居民印第安人那裏,算是開了眼界。對這些人來說,當然不喜歡大政府,也不樂意漢密爾頓的強化稅收和政府能力,建立強大的海軍和陸軍的政治主張。對傑弗遜的弱政府和不煩你的思路,自然雙手鼓掌。
而且在1794年,美國聯邦政府因為收舊稅,就引發了一場民間的暴動。當時在賓夕法尼亞州西部的莫農加希拉穀底(Monongahela Valley)的農莊主們,因為種植的玉米,由於交通的不方便,就釀造成威士忌運到東北部賺錢。結果為了平息這個叛亂,華盛頓宣布了國家緊急法,調動了相當於整個獨立戰爭時期的軍隊總數13000士兵,殺過去把這幫烏合之眾給打散了。這個軍事行動算是頭一次,奠定了美國聯邦政府用武力,而不是選票來維護權威。
但是美國國內的矛盾,已經不是靠著民主選舉製度和黨派之間的協商,就可以解決了。現在的學者談到美國當年政體確立的時候,其實沒有意識到美國的聯邦製度,以及裏麵所包含的多元協商,就是小圈子的精英民主意識並不是來源於什麽歐洲文化傳承之類的胡扯。
當時美國的國父們所學習的聯邦製度,其實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就是美國本土印第安部落中間的易洛魁(Iroquois)聯邦。這個印第安人聯邦,也稱為五國集團(Five Nations),由五個印第安人的部落組成。他們的政治上的聯邦結構,和政務上通過各部落頭人的協商方式,因為美國國父中間的傑弗遜和富蘭克林等人,都和易洛魁聯邦有各種生意來往,而影響了美國憲法的製定。
就像所有國家在曆史上的行為一樣,當你國內自己的派係矛盾無法解決,一個緩解矛盾的出路,就是向外擴張,找外部勢力去幹一架,來提高自身的民族主義和內部團結。而且通過和外部的廝殺,有可能會帶來新的經濟利益,就是所謂戰利品這種戰爭紅利,可以解決自己內部的分贓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