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前思後想著的當兒,幾個人便到了雜貨鋪。幾天沒來,雜貨鋪就改頭換麵了。原先的‘梁記’招牌,換成了‘羅記’,原先的布料山貨日用雜貨三個大貨架,挨緊了些,在進門的右角,添上了一個筆墨紙硯貨架。隻見得羅大先生正背朝著門臉站著,在忙著往貨架上碼貨。左邊,唐老三在招呼著顧客。
小琪直接進了後院,沒看見五爺便悵然若失,滿臉沮喪神情,哆著紅櫻桃般的小嘴巴,氣鼓鼓的,一屁股就坐在後廂屋的門檻上。
鳳子正在灶上忙乎著。雜貨鋪說是改換門庭了,招牌上的‘梁’字,換成了‘羅’字,其實對於他們,照樣的幹活吃飯,沒什麽影響。今天大先生過來上貨,鳳子刻意地做了大先生特別愛吃的泥鰍煮掛麵,當然,還有紅燒肉,臭幹子炒辣椒絲什麽的。見到廂房門口坐著鳳子,高興地三步並作兩步地跨出房門,衝著琪姑娘連連招手。
見到鳳子,小琪眼睛裏的淚珠再也收不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地順著麵頰滾落下來。“五爺他怎麽還沒回來?五爺是不回來啦?”她抽抽噎噎地問。
鳳子這才恍然大悟,拍了一下大腿。趕忙地抄起圍裙的角,給琪姑娘擦拭去淚水。“唉,”鳳子歎了一口。沒直接回答小琪的問話,“你怎麽瘋瘋癲癲地跑過來啦?”
“蘿卜頭說,五爺回來了,還給我買回來花衣裳,我就,我就,”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將起來。
“呔,那個混賬三兒的話,你也能當真。那是他要過來幫他大哥上貨,拉扯你來幫忙。他是在逗你吶。”
小琪氣的牙癢癢的,鼻孔翕動著,眼睛裏直冒火。鳳子把她拉到灶房,說,“既然來了,也是有口福。平時在梁府裏,上上下下有老有小的,即便有什麽好吃的,哪裏輪得上你伸筷子。今天在姐這,陪大先生喝一杯。剛好,你來給我掌勺。我一個鄉下女人,哪裏會燒菜。正在犯愁,你就來了。嘻嘻。”
燒這幾樣小菜,大戶人家掌勺的小琪姑娘,自然是手到擒來的小事一樁。‘手到擒來’是土話,如同官話裏頭的‘探囊取物’。
“呀,沒醬油了,”小琪說,“我去庫房舀一碗來。”
“喲哎喲,那哪成哇,”鳳子連忙攔住,一邊把腦袋伸出門外,大嗓門嚷嚷道:“三兒,三兒,”卻沒人應,便又踮起腳,“蘿卜頭!”羅小三應聲從前麵露出個臉蛋,“給姐拿碗醬油過來,讓你三哥記在賬上!”
“趁現在沒人,跟姐說說你的心思,”鳳子一邊切辣椒,一邊說。見小琪垂頭喪氣地不吭聲,便‘撲哧’一笑,“都大姑娘了,還不好意思?我像你這般年紀,早就嫁過來了。不過,那個死鬼,上頭下頭都派不上用場。過門那麽長的日子,抱著個活人,守活寡。嗨,別提他了。想聽聽你說話,這麽就扯到我的身上了?”
小琪抬起頭,十分憐憫地看著眼前這個說話大大咧咧,行事潑辣的女人。真的是同情她,又十分欽佩她。這個女人,先是抱著傻男人守活寡,然後耐不住寂寞春情萌動去偷人,再經過生與死的磨難,如今,到底是跟自己喜歡的男人守在一起過日子了。雖然說是填房,但是,他們倆男歡女悅的,還有什麽不稱心的?能有今天這樣的小日子,也該滿足了。
“依我說呀,梁五爺的事,靠不住的。你說,他有才又有貌的。走南闖北的,見的多,見的女人也多。還有,還有那個水什麽的女人。唉,你不是說他們倆都那個啦?都見紅啦?”那天,五爺跟琪姑娘匆匆忙忙的拉上大先生坐船走了,琪姑娘進房給收拾屋子,拆洗五爺的床單時,小琪看見了白色的床單有一塊血跡,像一朵凋落在雪地上的紅梅花,顏色都有些黯黑了,血跡的周圍,染上了一灘硬邦邦的髒東西。看在眼裏,小琪就悶聲抽泣起來。本來她打算把這件事悶在心裏,可到底是沒忍住,把滿肚子的委屈對鳳子哭訴。所以,今天鳳子這才舊話重提,實際上也是在勸她死了這條心,也是在安穩她。
“我攀不上他,我也不是不曉得。可我,可我就是……”琪姑娘又抽抽噎噎起來。鳳子連忙轉身幫她擦淚,急中生亂,切辣椒的手就抹在姑娘的嫩臉皮上。這回,琪姑娘可真是淚流滿麵的了。
“瞧我這敗家的老娘們!”鳳子自怨自艾地埋怨著。突然又想起來什麽似的,側過頭,朝門外瞄了一眼,壓低嗓門對琪姑娘說道:“切辣椒的手,好心幹了壞事,這可是第二回了。上一回呀,”她又竊自笑了,“上一回呀,也是在切辣椒,你那老三哥哥,怎麽的就猴急的不行,非要上我,呔。”她臉倒是難得的紅了。在小琪的眼裏,就顯得水色更好, 越加好看。“他還, 還要我用手那麽的。結果你猜怎麽著,辣的他哇哇叫,那地方就又紅又腫又大。本來我是急了,趕緊的就想去舀瓢涼水來,給他那裏冰一冰。可他那時候正在火頭上,哪裏能憋的住。結果,嗨,結果,辣的我小肚子都疼了好幾天,撒尿都不利索。”一席話,說的小琪破涕為笑。鳳子砧板上的菜刀剁的‘梆梆’作響,仿佛是要蓋著她們兩個女人之間令人臉紅的談話聲音。
“人啦,講緣分。該是你的,就像那強驢,趕不走;不該是你的,像那天上的雲彩,能跳到天上給摘下來嗎?即便是能摘得雲彩歸,也留不住。”別看鳳子沒讀過書,說出話來,還是蠻有條理的。小琪真有些佩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