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你小老弟捧上那鹵兔子,到富春樓走一回。自打中秋節之後,就沒去過。”說著,也不等大先生回話,便站起來,勒馬停韁拔腿就要走。
“容我換身衣裳,”大先生也不留客。富春樓羅府上,與他是本家,也有一陣子沒過去給羅老夫人請安了。
早上還在起雲,過後還落了幾滴雨水,待他們爺倆到得羅府時,天上還就亮襠了,灑開一縷縷淡白的太陽光。老夫人正站在第三進的院子裏,就在花圃旁,就著幾株遲遲不肯離場的墨菊,在逗著小孫女取樂。小丫頭麵色粉紅,眉目靈動的,樂得老人家合不攏嘴巴。
“菊殘猶有抱霜枝哇!”寒暄過後,大先生對著那菊,發出了連聲讚歎,甚是感慨。
“院子裏頭暖和,加上今年太陽光足,花齡自然就長一些的,”老夫人說。
“老嬸啦,您老這邊廂如花如畫,懷裏抱著的是似玉似麒麟,如花似玉,如畫麒麟!這是大吉祥哇!”大先生這是在逗老人家一個樂子。
“就聽你貧嘴,不去好好的教你的學生,大白天的,跑過來蹭飯吃。”
“瞧您老說的。既然不樂意賞口飯,那就不吃飯,光喝酒。”大先生咧著嘴巴,一句不饒的。
“我大兄弟呢?該不會是還在後廚張羅著吧。”一句話,說的幾個人都哈哈一笑。想起來去年的門對子:
上聯是:
張羅四鄉菜蔬聚一甕
下聯是:
清蒸兩水鮮活送百家
趁著都在笑,梁潤泰打懷裏掏出一件精致的玉器,笑吟吟的遞給老夫人懷裏的霞姑。口中說道:“送給霞帔姑娘。”老太太連忙給接過來,仔細的看了看,說:“稀罕的物件兒,別讓丫頭給摔了。”又說,“趕明兒讓她老子,給配上挑絲鑲金的銀鏈子,才合適。這不是年不是節的,又瞎破費什麽。”滿是嗔怪的意思。
梁東家正要說話,大先生卻先搶過話頭:“幹脆配上金鏈子得了,還鬧什麽鑲金的銀鏈子。金枝玉葉的,大吉大利的。”
老太太瞥了自家的大侄子一眼,說:“瞧,就不明白了吧。小不丁點兒的丫頭,赤金的太過凝重,反倒有些欺主的意思。光用銀鏈子呐,係這白玉,就未免太過淡泊了些。不瞞你們,像我們這樣的人家,但凡行事,也還是講究一些的,擱世麵上的話,那叫‘門當戶對’,對不,梁東家?”老太太笑容可掬的看著梁潤泰。
“既然梁東家給霞姑姑娘改叫名字‘霞帔’,又送上這麽貴重的禮物,那,今天,”大先生掐著手指頭,默默地推算著,然後猛然的一拍大腿,差點就嚇著了老人懷裏的孩子。“今天是大吉大利的上好的日子!”一句話,說的老太太和梁潤泰都會心的笑了。
二進的後門推開來,霞帔姑娘的老子羅守誌老板匆匆的走進院子裏。這羅老板高挑的身段端方的國字臉龐,眉毛漆黑的,眼睛神光四射,一眼看過去, 就知道是個幹練的人。見得院子裏站著客人,羅老板不好意思的搓了搓雙手,“聽說你們過來了,沒防備來了幾個日本人,”說著,他本能地扭過腦袋,朝人聲嘈雜的前麵貓了一眼。“日本人指名道姓的要喝那高粱燒酒。這不,到後房拿去,圖個安生。”
“日本人?不給他們喝!”大先生憤憤地說。
梁潤泰朝大先生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頭。“息事寧人為好。咦,不就是東閘口隻有兩個鬼子嗎?怎麽?就多來了幾個日本人?”他揚了揚眉毛。
“六個。好像是新來乍到的。”羅老板說。
“哦,曉得了。”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的,“得招呼五爺潤初一聲,也讓他過來喝杯酒。順便告訴府上我在你們富春樓,不回去吃午飯了。免得他們操心著急。”
管家梁五爺正坐在後廂房裏,先是看著江裁縫飛針走線的縫他的羊皮大氅,一邊海闊天空的東拉西扯聊天。見睡櫃(鄉下,五尺見方半人高的木櫃,裏頭可以盛放被褥棉衣什麽的,一對櫃子合在一處,便是上好的木板床)上橫七豎八的摞著好幾件做好的衣服,等著上扣襻鎖扣眼。見小琪姑娘低著頭,板著個臉,一聲不吭的忙乎著,五爺便擱下手中的茶壺,搓搓雙手,拎起一件衣服,打簸籮筐裏抽出針線,也坐下來正兒八經的縫起來。看他那身手,那密密麻麻的針線,還當真就是那麽一回事。
“小琪今天怎麽不高興啦?”管家發問。
“哦,沒什麽,謝五爺問。”
五爺抬起頭,對江裁縫說道:“江爺,看看那做夾襖的淺藍花緞子,有沒有富餘的,給小琪做一件二五大氅。”
小琪抬起頭,感激的看著五爺。
“還有富餘的。不過就填棉花絮了。襯裏也隻能將就著用白洋布。”裁縫頭也不抬的回道。
“不填棉花難道還給她雕皮袍不成?別折煞了她。”當地人,縫製皮衣,一般用‘雕’這麽個動詞。又補上一句,“誰要是碎嘴來問,就說是東家的意思。”
這時候,羅家的店小二推門進來:“梁五爺,大爺在我們富春樓,要你過去喝酒。還說了,他就不回來吃中午飯了,就不要為他備中午飯。還有,大爺要五爺從後院進去,不要走前門。因為,因為,”五爺嫌他說話囉裏囉嗦的,就要打斷他的話頭。“因為前麵有日本人。一共來了六個。”小二終於把要說的話說完,長長的噓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