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到走漏了風聲,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革命隊伍內部,出了叛徒?”何啟明厲聲發問。
劉禿子朝那埋頭記錄的警衛員呶了呶嘴。
“沒關係,有話你盡管說!”
“孫存誌,是他,借著地方勢力,跟我,不,跟組織,唔,跟新政權對抗。”
何啟明‘哦’了一聲。他有些後悔,覺得一不留神問了一句多餘的話。可不能讓自己陷進這灘渾水中。
“他不是帶領民工支前去了嗎?再者,不要在背後說長論短的,同誌之間,不利於團結,”何啟明隻好重新打起了官腔。這個孫存誌,多年以來鞍前馬後的跟隨何啟明,像個飯店裏跑堂的店小二,用的順手,有時候還當真的就離不開他。因此,在隨軍北上時,特地把帶上,而將劉禿子留在了敵後。後來才知道,劉禿子遭人暗算,差點兒丟了性命。
“再說當年,你們倆一文一武的,一個從事地下活動,一個跟著我戰鬥在對敵鬥爭的最前線。你們,不是配合的很好嗎?聽說你還經常光顧老孫的竹蓬,在他那裏混吃混喝的,而且……”說到這兒,他故意地收住,光拿眼睛盯著那顆禿頭。
那應該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也是在夜間,何啟明領著一個小隊,在焦湖北執行一項特殊的任務。事先指派了劉大水過來打探情況,然後便順道到孫家竹棚打個尖……
可剛進了孫家的大門,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頭。老何警惕地拔出手槍,閃身退到門外。隻聽得裏麵房間裏傳來撕打的聲音,一個女人先是在破口大罵,然後便低聲啜泣;一個男人在大口的喘粗氣。是劉大水。那個女人,肯定是孫老大的老婆。何啟明霎時間什麽都明白了。他收起手上的家夥,使眼色讓正要衝進屋裏的警衛員退後一步,這才輕聲地清了清嗓門,先是裝模作樣地大咳一聲,然後才朗聲嚷嚷道:“孫掌櫃的,孫老板,在嗎?”
裏屋頓時安靜了下來,約莫一盞茶功夫,隻見孫大嫂慢騰騰的一手扶著門框,一腳跨出了門檻。臉上淚痕還沒幹,嘴角還掛著一縷血絲。她的身後,閃出劉禿子的腦袋。隻見他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一雙手不曉得往哪兒擱,交叉在前胸,下死勁地搓揉著。
孫大嫂當時也不過三十剛出頭的年紀,長的相當有幾分姿色。劉禿子就像是沒騸蛋的黑叫驢,像剛開聲的騷公雞,斜剪著翅膀就猴急地上。
“孫老板呢?”老何也真是沉得住氣,不緊不慢地問,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噢,是何老大呀,”孫大嫂終於回過神來,“他領著老二他們幾個,下江南去了,走了有好幾天了。”
這個老何自然知道,老孫是去江南運一批貨物,是他們組織上的任務。其實,他這是在明知故問,緩和一下氣氛,給劉禿子一個台階。若是按他的脾氣,當時他就想一槍嘣了這顆禿頭。可當時是在用人之際,老何隻好強壓下怒氣。朋友妻不可欺。何況還是同誌的老婆。自此,他打心裏頭就十分厭惡這個顧不了上頭也不顧下頭的混賬王八蛋。表麵上,他和和氣氣不動聲色,可在內心深處,他做好了隨時除掉這個雜種的準備。後來,調防命令下的太急,來不及對劉禿子采取組織手段,何老大就得率部北上。他把劉禿子從他的隨從名單中一筆勾銷,任他在地方上胡作非為,特意地安排孫老大同行,也算是對孫老大的一個補償。
老何打了個噴嚏,自往事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見劉禿子額頭全是汗珠,麵色煞白的。看來是點到了他的疼處。
“還有,那個馬大鳳,怎麽回事?”老何緊逼一步。一方麵,他是不打算陷到孫存誌和劉大水這兩個往日的部下之間的恩怨中去,便刻意地換了話題,另一方麵,這個劉禿子生活作風也是太成問題了,當地群眾反映很大,不敲一下警鍾,毀了他本人是假,影響到他何某人的清譽是真。畢竟,這個姓劉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
“什麽?馬什麽?”劉禿子張口結舌的,臉上變成了豬肝色,又要哭鼻子了。老首長把他的底細摸的門清,讓這個在小地方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痞子書記打心底發冷,不寒而栗。
馬大鳳是鄭篾匠的老婆,三十五歲上下的年紀,長的人高馬大的,相貌端正身材標致,挺胸凹肚翹屁股的,而且皮膚也好,白白淨淨的都能擰出汁水來。性情又討人喜歡,大大咧咧的,心直口快,街坊鄰裏的,但凡人家有什麽事情求著她,她都撂下手中的活計,去給人張羅幫忙。沒有人說她不好的。
那天早上,她照例的提著衣服,把淘米籃子放在青菜的籃子裏,一隻胳臂挎著一個,到麒麟橋下去涮衣服淘米洗菜。她風風火火手腳麻利地洗好衣服,一個不小心,河水浸濕了她的褲腰和上衣的下擺。她側身擰去衣擺上的水,幹脆紮起一個衣節,沒留神就將白淨淨的腰身裸露在外麵。她轉身來拿淘米籃子,發現幾隻雞跳進米籃子裏,她一著急一揮手,那隻老母雞撲起翅膀一個蹬腿,就踢翻了她的米籃子。猴急脾氣的女人,抄起腳邊的槌棒,就去攆雞。那雞,半飛半跳著,一路‘咯咯咯’叫著,跑進了梁府的老屋的灶房裏。馬大鳳趕過去,正要進那灶房,劈頭就讓一個五大三粗的禿頭男人給攔住。篾匠家的以為那家夥是工作組的火頭,便把他一推,自顧自地要進去逮那隻雞。
“不就是打翻了你的米籃子嗎?”禿頭色眯眯地問。“我賠你一隻雞,”他半開玩笑地說,一邊側身把馬大鳳讓進灶房。不久之前,也就是在這間屋子裏,他強暴了小琪姑娘。眼見得又有一個美人送貨上門,而且還心甘情願地入了他的套,瞧他那份高興。
待到馬大鳳發現情況不大對勁,也就晚了一些。她雖然體魄強壯,但一個女人,怎麽的也難敵滿身橫肉的漢子,況且,那是一個發了情的野蠻的人,眼睛中充滿了欲火,嘴巴裏發出莫名其妙的怪叫。女人拚命反抗,劉禿子第一個回合沒有得逞。他大口地喘著粗氣,乜斜著雙眼,盯著癱坐在灶台邊石凳上的女人。看著她那大起大伏的胸部,洗衣服時河水濺在衣服上,加上剛才一番激烈的打鬥胸脯上沁出來的汗水,女人的衣服基本就濕透了,肉感的乳部,基本上是立體地呈現在劉禿子的眼睛裏。
“你曉得我是誰嗎?”劉禿子一邊大喘氣一邊問。
“流氓!”篾匠家的順口答道。麵前的男人,幾乎是一絲不掛地雙手叉在腰間。看著他那身橫肉,女人的眼光似乎是變得有些柔和起來。她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嘴巴發幹。
“也對也不對,”劉禿子見硬的不行,便換了一個套路出牌,“你曉得這裏原來的東家是哪個嗎?”見馬大鳳老是拿眼盯著他,不回話,禿子便自問自答,“叫梁潤泰。他死啦!怎麽死的?槍嘣了。誰嘣了他?是我!”他高興起來,臉上堆滿了奸佞的淫笑。
“我們這個鎮子上,能夠拿得出來的女人嘛--”他色眯眯地把腦袋湊上前,“也就是能夠讓我劉某人看得上的女人嘛,你算得上是一個。早就瞄上你了。就那回,你們聚眾上街鬧事,要為梁潤泰什麽什麽的請命,我在祠堂的窗口就相中你了。一直在忙,沒顧得上去招呼你。忙什麽?哈!忙殺人!殺人!你曉得嗎?”他麵露煞氣,“梁潤泰跟我對著幹,我賞他一粒槍子兒。你呐?也想我,”他拍了拍擱在灶台上的那把盒子炮。
馬大鳳撇了撇嘴巴,張口吞咽了一下,臉上不由得流露出膽怯的神色來。劉禿子看在了眼裏。
“我可以下命令殺了西鄉的許家父子,也可以下令宰了你,還有你的男人!”他又往前跨了半步,拿手在自己的脖子上這麽一拉,發覺麵前的女人身上在顫抖,甚至能夠聽得到她的上下牙齒打顫的‘咯咯’響聲。一股尿臊氣味撲進了他的鼻息。劉禿子貪婪地大口吞吸著女人胯下流淌出來的液體的氣味,興奮異常,甚至難得地感覺到自己褲襠裏的那玩意兒情不自禁地抖動了一下,竟然有些堅挺的意思。這,讓他欣喜若狂。
“不過,假如,你,我,我們,”他一字一頓地說,臭烘烘的嘴巴,幾乎就貼到了女人的鼻尖上。“我們合作在一起。合作。你曉得嗎?哈哈!”他張口怪笑起來,嚇得一直躲在灶膛後麵的那種老母雞,撲拉著翅膀,打他的頭上飛出去,雞爪子還在他的禿頭上劃拉了一道血口子。偌大的一個梁府裏,靜悄悄的,好像除了他們倆,一個人也沒有。
女人咂吧著嘴唇,絕望地看著麵前的禿頭。
“不會虧待你的!”他仿佛是在安穩麵前的女人,一邊說,一邊用手去解女人的褲腰帶。女人扭扭捏捏的樣子,似乎是要反抗,卻又覺得渾身無力,隻是撇了撇嘴巴,欲哭無淚的看著對她動手動腳的男人。“馬上我們也成立地方組織,要搞互助社,要搞合作社,把鎮子上的手工業者們聯合起來。組織上可以考慮,讓你的男人當主任。把你也合作進來,這樣的話,我們以後就有了新的關係,工作關係。好好的,學著做我的女人。對你,對你全家,隻有好處。”
女人渾身酥軟地被抱到了床上。劉禿子照樣地是在上麵大起大落地折騰。急得他是滿頭大汗的,卻怎麽的也是力不隨心。看著那顆禿頭在她身子上麵上上下下擺動著,像是發情的公牛或者是發情的種豬那晃晃蕩蕩的卵蛋,胯下的女人不禁就輕聲笑將起來。她打兩人的肚皮隻見騰出手來,探到兩人交接的部位。稀裏糊塗湯湯水水的,一團糟,她在心裏狠狠地罵開了。女人跟男人之間的事,不管是心甘情願還是逼良為娼,既然做了出來,那就得做的轟轟烈烈、大汗淋漓才好。不管你是雄獅猛虎,任你硬似鋼鐵,到得老娘的胯下,也得讓你成了一隻斷了脊梁的癩皮狗。
本以為,這個渾身滾刀肉的夯漢子,肯定會有穿鋼裂鐵的夯家夥。揉捏著男人胯下的那條肉,女人仿佛是在做夢一般。一時之間,不曉得她是打哪兒聚集上來一股邪氣,隻見她雙手一個用力,雙腿一個較勁,屁股一挺,就把男人推搡到了床下。
兩人都各自喘息了一陣子。這回,輪到女人發飆了:
“老娘還以為你有一尺長短碗口粗細的,原來是一頭劁了卵蛋的雜種豬!拿不出手,卻還這麽猴急,好玩嗎?”
老劉不以為忤,反而樂了。“你不知道吧?在清朝有很多太監,就是那些被割掉卵蛋的男人。他們也特別喜歡這樣子去玩女人。因為這是人的所好。不管怎麽著,隻要是高興,隻要能夠盡興,不就得了。”他抄起女人的衣襟,擦了擦腿襠那條鼻涕蟲,意猶未盡的樣子,大大咧咧地在女人的奶頭上用勁地掐了一把,又在她的腿襠裏搗鼓來搗鼓去的忙乎了一陣子,用色眯眯的眼睛把女人上上下下瞧個夠,這才心滿意足的打開灶房的門,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腳步踉蹌的走了出去。
“怎麽啞巴啦?”何首長在問。把劉大水從懵懵懂懂中驚醒。
“那個馬大鳳,哦,唔。我們是合作。先辦互助組,再辦合作社。”他支支吾吾著。
“合作?合作到床上去了?”這麽個拉不起來的豬大腸,狗屎貼不上牆。何啟明在心中罵道。看來,在回頭到蕪湖時,把這裏的情況跟花和尚說一下,這種禍害人的主,應該除了為好,免得他禍害一方。又一想,還是算了吧。烔河發大水,就來了這個劉大水。這是天意。天意難違。再說,弄走這個劉大水,還會有王大水楊大水。就那個戴眼鏡的裘組長,也肯定不是什麽好球。讓他接替這個位置,保不齊會更糟。
算了吧。老何有些頹唐,感覺到萎靡不振。按道理,如今的何某人,至少應該是正五品巡按衣錦還鄉,應該是轟轟烈烈趾高氣揚。可是,他絲毫沒有那種春風得意的心情。有時候他甚至在懷疑,自己這十幾二十年的光景,幾乎是將腦袋提溜在褲腰帶上,到底是圖個啥?到頭來,連自己的那個自食其力的老父親都沒有保全得住。他甚至在埋怨自己,覺得父親的橫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至少,父親的墳坑,是他一手挖出來的。想到這,何啟明是欲哭無淚。當年父母生了他,父親看著天上的啟明星,給他取名‘啟明’,滿心期望他長大以後能夠啟新明誌,造福鄉裏。可他,他這是為害鄉裏,他覺得,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上麵就有自己的親生父親的血。
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地苦笑了,而且還笑出了聲音。麵前的劉大水,滿眼迷茫地看著他,覺得麵前的這個老首長還當真有些捉摸不透。他不曉得做出什麽樣的反應才好,也是順著首長的笑,擠出一個笑臉來,皮笑肉不笑的,堆在灰慘慘的肥腫的臉龐上,十分難看,甚至是有些猙獰,像是一隻打斷了腿,困在獵人陷阱裏的狼。
老何突然間覺得,如今這個亂世,還當真就少不了麵前的這條狼,少不了這樣的瘸腿的狼一樣的貨色。養著他們,像狼一樣凶猛殘暴,吞噬著人倫道德,正義良心,卻又不能夠像真正的狼那樣自在行走,為所欲為。
就容下他吧。容下這頭暴戾癲狂的狼,至少,他還曉得敬畏上司,還曉得滿鼻子滿臉的眼淚鼻涕,跪地求饒。這是一匹披著人皮的豺狼,一匹斷了脊梁的狼。他想到了帶領民工支前的孫老大來。如果說劉大水是狼,那麽,姓孫的就是一頭花尾巴狐狸。奸猾無比,渾身騷臭。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地又笑了。覺得自己淪落到如此的田地,連給親生老父親送葬都成了奢侈,那是他的報應。瞧他,這麽多年來,使喚的都是什麽樣的貨色?唯有一個例外的,就是那個叫水芹的姑娘。可她,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想到這,他真是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真想關起門來,放聲大哭一場。
百感交集之中,他做出了不成決定的決定:就聽任這個劉大水跟孫存誌留在各自的位置上,讓他們相互之間都有些忌憚對方,都時時刻刻防備著對方。這樣他們為了自保,也許會有所收斂,不至於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來塗炭鄉裏。
他極快地調整了一下情緒,默默地站起身來,什麽也沒說,轉身走出了房門。房間裏,劉大水可憐兮兮地一臉古怪模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本來,他是興衝衝的過來給老首長請安問好,滿心指望老首長會看在往日跟著他鞍前馬後的折騰,會提拔他一程。他知道,憑著何啟明在軍隊中和地方上的勢力人脈,拉他一把,把他劉某人送到縣一級的領導崗位上,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可,從今天的這次會麵來看,那是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哇。想到這裏,他裂巴著嘴,又想哭。可是,房間裏沒有別人,他犯不著再學做別人的龜兒子模樣。他長長地噓出一口氣,仿佛是想把滿肚子的肮髒全都傾吐個一幹二淨。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心情反而倒是平靜了許多。不管怎麽著,他還是這塊不大不小的土地上的一把手,如果說這裏是綠林好漢的山寨的話,那他劉某人,在今天依然還是這裏的山大王。天高皇帝遠的,諒他姓何的官再大,一時還罩不著他劉某人的一畝三分地。他心情輕鬆了許多,咧嘴真的想笑。一邊用手在禿頭上搔了一把。突然,輕鬆的笑容在他的臉上凝固住了。突然之間,他想到了百裏之外的花和尚。那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主。花和尚就是花閻王,叫你三更死,誰也不敢留你到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