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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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81)

(2019-05-15 09:42:50) 下一個

烏梁村裏靜悄悄的,剛剛分到了田地的農民,都歡天喜地下地幹活去了。千百年來,中國這片古老而又衰敗的土地上,經受了多少次的腥風血雨,改朝換代,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掙紮在廣袤的泥土地上,備受欺淩壓迫。曆史上,隨著朝代的更迭,關於土地的折騰就不知道有過多少回。上古的商時代的井田製,到秦朝的‘黔首自實田’,似乎是認可土地私有。這種土地私有製,在漢時代得到正式的認可,故而發展了農業。而唐朝以均田製為基礎,確立租庸調製,並在後期通過兩稅法來革除弊端,從而開辟了以貞觀時代為代表的大唐盛世。

 

趙匡胤開創宋朝後,土地製度主要是土地私有製,土地國有製隻占較少的一部分。國有土地包括營田、屯田、官莊、職田、學田、官馬牧地等等。在宋朝,由於實行了“不立田製”、“不抑兼並”的土地政策,土地的私有製得到大發展。由於朝廷對土地自由買賣和兼並持自由放任的態度,土地買賣盛行。再者,官田的私田化,在宋代,官田也逐漸向私田方向發展。土地的私有化,造成了土地所有權的頻繁轉移。由於土地買賣盛行,“人戶交易田土,投買契書,及爭訟界至,無日無之”, “千年田換八百主”,“貧富無定勢,田宅無定主”“人家田產,隻五六年間,便自不同,富者貧,貧者富”等等社會現象頻繁出現。朝廷對土地買賣合法性的承認和保護。

  

再到後來,明清傳承了所謂的‘一條鞭法’。以及後來的洪秀全鼓吹的‘天朝田畝製度’要實行‘耕者有其田’,不過,那純粹是在嘩眾取寵。

 

如今,耕者是名副其實地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這對整個中國的農業發展,乃至整個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假如能夠貫徹初心,一如既往堅持下去,必然造福於民。遺憾的是,後來的社會發展,一波三折,翻來覆去。

 

更為遺憾的是,這場所謂的‘土地改革’是在一革命的名義之下進行的。它頂著‘殺富濟貧’的大簷帽,肆意殺戮。原先的土地所有者,通過祖輩的田產積累,通過勤苦勞作得到的土地,一夜之間被虢奪殆盡,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土地財物,而且還有項上的人頭。落得個人財兩空。江湖上,講究‘盜亦有道’,但凡那種得人錢財然後撕票的禽獸行為,向來為江湖人士所不齒。更有甚者,這場所謂的革命,除掉謀財害命,而且還罪及妻兒家小,還殃及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法國大革命,也隻是把革命者認為的少數惡貫滿盈的貴族老爺送上了斷頭台。而發生在東方這個古老的土地上的血腥的殺戮,不問被害人有沒有犯下天理王法人倫道德所不齒的罪孽,對他們課以極刑的唯一標準,就是他們所擁有的土地財產。

 

在一些富庶的地方,擁田百畝者,殺!在一些貧瘠落後的地方,擁地十畝二十畝的,也在劫難逃。在一些特別貧困的村落裏,隻要被認為是當地最為‘富有’的大戶,便全家遭殃。

 

鳳子跟小蘿卜頭先去找張澤興,隻見他渾身傷病的,躺在床上。全家四口人就擠在那黑黢黢的灶間。其他的房子,讓農會給占了。看來澤興是沒辦法出麵來料理梁東家的喪事了。一是他的身體不行,另外就是他目前的身份不允許他出村走動。

 

“找大橫老爹,”兒子水成在鍋灶後頭突然說道。

 

“找他,不是找死嗎?”鳳子對村子裏發生的事情都知道。梁大橫跟著梁坤發,耀武揚威橫行鄉裏,欺祖滅宗,鬧得怨聲載道。

 

“梁爹爹說過,坤發二爹是個壞人,可大橫老爹人為人仗義。”水成站起身來,拉著小蘿卜頭的手就要出門。鳳子拿眼看著澤興,見澤興緊閉上雙眼,好半天才睜開來,有氣無力地說,“也隻能這樣了。”

 

“得要一頭毛驢,還要幾個麻袋,”鳳子說。“你們家的毛驢在嗎?”

 

澤興老婆眼睛就又紅了。

 

小蘿卜頭也苦歪歪地說:“我們家的,也給拉走了。”就要哭出來。

 

“找大橫,他如果肯答應幫忙,自會有辦法的。”澤興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鳳子看不得男人流眼淚,從衣兜裏掏出來剛才小蘿卜頭遞給她的那幾張紙幣,那是羅家給的,俯身塞在澤興的枕頭下,拉上水成,大步流星地走了。

 

大橫正在地裏犁田。他家裏的地不多,一直都自己下地幹活。土改工作組也沒怎麽難為他。不過,選舉農會的時候,工作隊長說他脾氣太壞,不接人緣,就把他晾在了一邊。大橫,覺得開鬥爭會時候,他是那麽的積極,結果出力不討好,所以心中一直都是氣鼓鼓的。

 

聽到了梁潤泰的死訊,梁大橫一屁股跌坐在田埂上。眨巴著眼,幾滴老淚在眼眶裏滾動著。對梁潤泰的下場,梁大橫多少是有些準備的。村子裏連張大舅都給活埋了,諒他梁潤泰也不會再活多少日子。不過,又一個活生生的人,給整死了。在他梁大橫的心目中,梁潤泰大侄子可是個好人啦。唉,如今這世道,好人沒好報。怎麽辦嘞,看來也隻好去找梁坤發。

 

梁坤發如今是農會的主席,在村子裏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照說,他家的階級成分應該是破落地主,可有些人在幫他說話,說他家是一窮二白,幾乎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而且還背上了一屁股帶兩大腿的債務,哪裏就見過這樣破落的地主的。主要的原因是,梁坤發在對地主張老頭的鬥爭中,奮不顧身,表現的特別,為當地這方圓幾十裏地的土改運動,帶了個好頭,把地方上一直難以開展的運動引向了高潮。自烏梁村活埋惡霸地主這件大快人心的事件之後,焦湖北岸的土改運動,就轟轟烈烈如火如荼地開展了起來。因此,上頭一致認為,這個大煙鬼子梁坤發,功不可沒,就決定對他網開一麵,從輕發落,抹去了他們家在幾年前擁有土地的事,好歹他家的田契,也在那天鬥爭張地主的火堆上給燒成了灰燼。再加上那個封建族長老頭恰巧的就在那時候翹了辮子。空口無憑,死無對證,再加上組織是幫他打圓場,就給他劃了一個‘貧民’成分,相當於‘貧農’。因為他長期遊手好閑,從來沒下地幹過農活,不便把他劃成‘貧農’。

 

幾個人找到梁坤發。他先是一愣,沉吟了片刻,用那幹癟的手,伸往衣兜裏,似乎是在掏煙卷。新政府新氣象,對販毒吸毒的,實行苛刑竣法,關管殺,恩威並濟,多管齊下,徹底地戒絕了市麵上鴉片的泛濫和流行。昔日的大煙鬼們,家裏有些錢財或者是仍然在經營著小本生意的,便改成了抽煙卷。一開始一天抽兩盒三盒,後來實在是經濟上招架不住,入不敷出的,隻好因次遞減。采用這類軟硬兼施,這種老鼠偷油、螞蟻拖大米的方法,還果真就在民間杜絕的吸食鴉片的惡習。在當時,那是一樁功德無量的好事。

 

梁坤發的手摸了個空。鳳子見狀,伸手在褲腰裏掏出一包‘飛馬’牌煙卷,這在那時候,是最新奇最時興的好煙。是鳳子著急慌忙之中,自小庫房裏取出來,塞進口袋裏的,她估計會派上用場。就從這一點小事上,足可以看出鳳子的幹練和擔當。

 

人,有的時候,再壞的,也不完全是十惡不赦;反過來,也一樣,那品行端正的人,行為舉止也會出些差池。梁坤發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他記著幾年前,債主上門逼債,妻兒老少無米下鍋的時候,是梁潤泰,叫人送來一百塊大洋,救了他們闔家老小。人,可以作惡,但得懂得報恩。他接過來鳳子雙手遞上來的煙卷。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梁坤發腿腳相當利索地把一行人引領到一個地勢比較高的小土崗上,崗子下首,便是他梁坤發原先的田地。如今,當然都給分了。這塊土崗,荊刺橫生的,是塊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分田的時候,自然沒有人要。梁坤發領著老婆,在土崗上打了幾個坑,栽了些扁豆絲瓜什麽的。也沒有人來幹涉,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又歸了他家所有。

 

匆匆忙忙的,像做賊一般,梁大橫手忙腳亂地挖了個大坑。梁府在後院的小廂房裏,倒是有一副十全的壽材。說是十全,其實是上下二兩邊三,共十根粗木頭做成的壽材。如今,誰也不敢去動用。沒有棺材,他們隻好把梁家祠堂後院的圍牆磚,驢拉手搬肩扛的,運過來一些。那個圍牆給拆了,磚石頹喪地坍塌成一片,多幾塊少幾塊的,誰也不會在意。

 

梁潤泰,這個一輩子兢兢業業,修橋鋪路,濟貧濟困,為梁氏家族,為鄉黨做過多少好事善事的老人,終於回到了生養他的故鄉。磚壘成的靈柩,他們幾個正要給蓋上一扇門板,算是蓋棺,隻見小水成,冷不丁地從哪裏冒出來,小腿利索地跳進墳坑裏,彎腰伸手,往‘棺材’裏塞進去什麽。澤柱瘸著腿,也想往下跳,給幾個男人生拖硬拽的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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