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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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56)

(2019-04-12 14:58:03) 下一個

梁府的大門打開著,張大舅跟兒子張澤興,還有孫子水成孫女水仙,背鑼摜鼓(拉拉雜雜肩扛手提的)拖進來好些東西。澤柱張羅著接客接物,瘸著腿來來回回的忙得不亦樂乎,就迎頭跟小琪撞了個滿懷。隻見琪姑娘臉上紅撲撲的,哆著小嘴,好像眼圈有些紅,仿佛剛幹過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似的。又見梁三才打五爺的房間裏出來,鬼鬼祟祟的,鼻尖上掛著汗珠,臉色發白,神情慌張的樣子。澤柱就覺得有些不太正常,心中納悶,但也沒好開口相問。當時忙的腳不沾灰的,也沒時間去過問。

 

“老張哇,忙午季,可給累壞了吧?”梁潤泰笑嗬嗬地問,“看來今年收成不錯!這回來了,就留下來住幾天,東王廟有戲班子搭台唱小倒戲,領著孩子晚上去聽戲,熱鬧的很吶。”水仙和水成兩個小不點兒,就抬起小下巴,渴望的眼神看著他們的爹爹,可憐兮兮的樣子。

 

“托老東家的洪福,午季收成好得很,還沒來得及過秤,也不曉得到底收上來多少,隻是趕緊的在上風刨幾鬥麥子,連夜給磨成麵粉,還有一榨上好的菜油,就是想讓府上爺們姑娘們都嚐個新鮮。待幾日閑一些,抻一擔掛麵送過來。這不是忙嗎,趕天氣的,還沒脫開身子張羅。”麥子稻子收上來之後,先脫粒,然後再使木鍁,鏟起穀粒,迎風拋上天空,糠稻稗穗的,秕穀麥芒的,都讓風給吹出老遠。農夫們千百年來,就是如此這般的勞作著。落下來在上風的,是顆粒飽滿的好穀子。後來在哲學上,使用了一個動詞,叫‘揚棄’,倒也還是形象。

 

梁東家開懷大笑起來,“老張哇,你我老年弟兄,不分彼此,再不興叫我東家啦。是不?”梁潤泰用手在老人眼前來回這麽比劃著,那意思是說,他們之間已經沒有耕傭關係,可以平起平坐了。其實,他們張家在租種梁府的田地的時候,梁東家也從來沒拿他們當長工對待。頤指氣使,居高臨下,那種不可一世的作為,梁潤泰向來不屑為之。

 

張大舅十分局促的笑了,“哪能!可不敢胡來。”

 

吃過午飯,老張頭招架不住一對小家夥的苦苦哀求,勉為其難地留了下來。兒子張澤興,本來就打算一個人先回去,家裏場基上地裏還有一大堆活,耽誤不得。梁潤泰也不知是怎麽的,橫在大門口留客:“怎麽啦,長進啦?不認我這個東家,可我這梁府的大門朝南開著,你小子總還沒忘記吧?就呆一日,消停消停,難得的。一年忙到頭的,哪裏就有空閑的日子。陪你老子跟孩子們,留下來聽戲。天上不會打雷的。”鄉下人說法,假如做出了什麽大逆不道出格的事,天公會降罪,會五雷轟頂的。

 

澤興有些張皇失措的,拿眼睛看看梁東家,又帶著幾分乞求的眼神看著他老子。兩隻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搓來搓去的,好像能在大腿上搓出幾枚銅板似的。老張見狀,也不好拂了東家的麵子,探出頭自天井裏看了看天氣,大晴天的,天上看不到一絲雲彩。再者,兒子像頭牯牛一樣長年累月的困在地裏,哪裏有一天空閑。便點了點頭。兩個孩子,高興的又笑又跳的,一會兒抱一抱老張頭的大腿,一會兒趕過去把臉蛋貼在他們老子的肚子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老東家,滿臉的感激之情。

 

項嫂照應著看小澤木完成了當天的功課,便自作主張地,要澤木出來跟兩個鄉下來的小朋友玩一會兒。澤木那份高興,一頭衝出門外,差點兒就沒在門檻上絆了一跤。門外,又傳來霞帔姑娘清脆的笑聲。羅奶奶這幾天身子不太好,所以整個上午羅姑娘就沒有過來上學。霞帔就綽起了小嘴巴,從頭發到腳尖都是不高興。羅奶奶心疼孫女兒,哪裏舍得讓她受了委屈,這不,就差房裏的丫頭將霞帔送過來。到了梁府的門口,霞帔就高興,大聲的嚷嚷著,那份小心眼誰都知道,那是在故意地報個信,讓澤木少爺出門來迎接她。

 

梁潤泰笑不攏嘴的,吩咐小琪去拿點心。小琪不在,澤柱屁顛的捧過來好些精細的點心。有大塊的蜜粽糕,像豬板油一樣白白淨淨的,上麵油光水滑的,撒著芝麻粒、蜜餞桂花、和青紅絲。孩子們最愛吃的,是桂花糖。糕餅店的朝奉大師傅,將冰糖粉跟糯米粉拌好上屜蒸熟,待冷卻後給擀成窄條狀,再把蜜餞桂花同赤豆沙和在一起,搓揉成黃豆粒粗細的圓條,用糯米條給包裹好,揉成半寸粗細的細長條,再一刀一刀的切出,就切出來銅錢狀的,但是比銅錢細小一些的小餅餅,外麵再撒上白糖粉,柔而有咬勁(口感好),甜而不膩,吃在嘴巴裏,鼻頭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甜絲絲的桂花香。

 

孩子們難得的聚在一處,梁東家拗不過,隻好答應放了學。四個頑皮猴子在大門外瘋著,鬧的雞飛狗跳的,嚇的屋簷上的幾隻鴿子,先是‘咕咕’叫喚著,然後,仿佛是實在忍無可忍了,便無可奈何地舒開漂亮的翅膀,飛到麒麟橋那邊的菜地裏,招惹的人家菜地裏睡懶覺的狗,‘汪汪’地直撒歡。

 

一對鄉下來的農人家苦孩子,一對鎮子裏嬌生慣養的孩子,在一起玩的是那麽的開心。他們一見如故,沒有自慚形穢的猥瑣,也沒有居高臨下的勢利。

 

到第二天早上,張大舅領著孩子,就得走了。霞帔剛巧進門,拉著水仙的小手,眼淚就奪眶而出。澤木也站在門檻上堵著,不讓他們走。孩子們流露出來的真情,感染了老張頭和梁潤泰。兩個老頭拉拉手,都有些激動。梁潤泰嘴巴裏喃喃地說道:“難得的,難得的,世通情好,代代相傳。不過,農時耽誤不得。這樣吧,要不你們大人們先回去,把兩個孩子留下來住幾天。這陣子我在家裏開學,教澤木和霞姑,就委屈張老哥你這對寶貝孫兒孫女,坐下來陪讀幾天,好歹學會幾個字,將來能寫自己的名字,會算個稻米出入小賬。要是孩子們有出息,能夠到外麵去上大學堂,那豈不是更好,光宗耀祖,哈!”老梁說的高興,自己先笑將起來。

 

就見老張頭兩片嘴唇顫動不已,眼睛仿佛也有些潮濕,連連拱手,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兒子張澤興,捋起衣襟,‘砰’的一聲,就雙膝著地朝梁東家跪下。澤柱趕忙上前給拉起來。隻聽東家說道:“家無常規,哪裏就能行此大禮。權當我側過身子,代你父親受了吧。我曉得,兩個娃兒,也許你們還指望他們在地裏幫襯你們一把,牽個牛繩打個驢草什麽的。不過哇,這世道在變了,你們這祖祖輩輩在地裏刨食,也就罷了,把鳥籠子打開來,放得小鳥出籠,看看他們到底能夠飛出去多高多遠。你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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