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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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15)

(2019-02-04 12:55:31) 下一個

“昨天,沒見你鐵匠爐生煙冒火頭,估計你是下鄉送貨什麽的忙乎去了。這不,今天就起個早,趁你還沒走開之前攔住你。”梁老叔輕輕的說道。“你前天送過來的這個香爐,我仔細的想了想,覺得沒什麽用場。再者,古舊的物件,無外乎是打墳堆裏刨出來的,家裏還有黃口孺子,怕不吉利。所以嘛,”老叔頓了頓,打眼角處瞄著鐵匠的神色。

“啊,不, 哪裏,”鐵匠這回真正是猝不及防,就有些語無倫次。“好東西。擱著,說不定以後,以後,”以後什麽呢? 他哪裏能說的出來。“擱我這,就當廢銅爛鐵開銷了。”鐵匠心慌意亂的。看得出,鐵匠昨天肯定又是進了賭場,那二十塊大洋,不知道又讓誰得了好處。鐵匠看著桌子上的銅爐,明白梁東家分明是前來退貨。那二十塊大洋,昨天就留在了賭場牌九桌子上,哪裏還能還得上這筆錢。梁東家見狀,也不好點破。他總覺得隔牆有耳,說不準鐵匠家裏的正側身立在灶間的門後,豎著耳朵偷聽吶。

“那,這,”這回,倒是輪到梁東家語無倫次了。“擱在香案前,做個擺設?”他仿佛是在征詢鐵匠的意見,有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對,對,香案上作擺設,”鐵匠忙不迭的回應道。

梁東家的眼睛,在堂屋裏巡梭著,落在周家的八仙桌後的香案上。隻見香案上端端正正的擺放著一個偌大的香爐,裏頭積著許多香灰。就慢條斯理地說道:“若是那樣的大香爐,擺一隻便好,可你那個是不大不小的物件,按說,得放一對,左右各一,顯得勻稱(對稱)。老二你說呢?”鐵匠著急,光拿手搔著頭皮,無話可搭。

“這樣吧,老二,勞動你大駕,就照這爐,仿製一個,仿舊如舊,大差不差的模樣就成。不過,一對得做成古色古香的,粗看細看都不會走眼。成嗎?”他能肯定,憑周鐵匠的本領,迫於壓力,再加上激將法,會成事的。

鐵匠裏屋有現成的熟石膏粉,有時候他給人家鍛造裝飾性的門環銅帽什麽的,就用石膏做出模具。駕輕就熟的,沒有半個時辰,兩片石膏模具就做成了。臨了,梁東家把鐵匠拉到後院,往他兜裏塞進十塊大洋,說,“得用上青銅什麽的,費錢也費心。”

鐵匠就要推辭。老叔哪裏肯收回來,就說:“這麽的吧,假如做的順手,就做兩隻,一定要做舊如舊。盡快做好,跟我打個招呼,不要送過來。我自己來取,剛好散散心,看看門外的景致。”說完,拿包裹卷巴起那銅器,也顧不得上麵的石膏白粉,夾在腋下,轉身就走了。臨出門,在八仙桌角上留下一塊袁大頭,衝著灶間擠了擠眼睛,沒忘記跟那二嫂子大嗓門打了個招呼,沒等人家出來送客,撂開步子就匆匆的走了。

門外, 果真就淅淅瀝瀝地落雨了。梁東家到了麒麟橋頭,卻沒有往左拐過橋回府,反而朝右一個轉身,往橋東方向急匆匆的走去。好歹,雨點疏散的三點兩點的,不礙事。

靠東山城隍廟的一角,緊挨著廟的山牆,有一間一大一小的披廈,磚夾泥砌就的牆,屋頂上苫著茅草。屋裏昏暗的很。梁東家不得不低下腦袋,弓著身子,一邊還用左手抄起長袍的一角,這才進得門來。這裏是馮明濤的家。明濤的嫂子,正準備出門,上後院的菜地裏去間苗。

“他大嫂子,”梁東家剛進門,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差點兒就跟那女人撞了個滿懷。

“噢,是老叔哇,”女人招呼著。這麽多年來,得虧梁東家的照顧接濟,寡嫂才能拉扯著小明濤,雖說日子過的艱難,但總是有個立足之地。就說這一正一廂的屋子,那是多虧了梁老叔一手招呼人給操辦成的。本來,鄉鄰們對在城隍廟邊接上披廈,多有怨言,說是壞了東山的風水。梁老叔硬是辦了幾桌酒席,力排眾議,到底把房子給落實了下來。這回,梁老叔下雨天的,親自登門,讓馮家嫂子犯難的很,家裏實在是拿不出什麽來招待客人的。邊就張羅著要去廂屋燒水泡茶。其實,那不過是做個樣子,一者,老叔是不會叨擾她一杯茶的,再者,她家,哪裏有什麽茶葉。

“過冬了,接過這兩塊錢,給明濤添件冬衣。你也添件衣裳吧。”每年在申月(農曆十一月)臘月的,老叔總是沒有忘記她這孤寡女人和明濤小弟弟。女人滿是感激的樣子,雙手接過洋錢,梁老叔感覺的到,那雙冰冷的手,有些顫抖著。

門外的雨停了。梁東家走到門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下意識的拍打幾下身上的衣衫。腋下的那個包裹,就不見了蹤影。梁東家麵露輕鬆的神態,步履也輕鬆起來。這回,他倒是朝西走,像是要回府的樣子。卻在突然之間改變了主意,一個轉身,就往左手邊的大先生家走去。

對於梁東家大清早的登門,大先生倒是並沒有表現出什麽驚訝之態。他放下手中的課本,衝著李定禮與馮明濤呶了呶嘴巴,兩個大孩子,倒是煞有介事的,一聲不吭的就領著其他幾個小不點兒的混世魔王們,魚貫著過了西廂的側門,到耳房裏去了。是去讀書寫帖,還是一如既往的嘻戲頑皮,也隻有天知道。

看著梁東家不以為然的搖晃著腦袋,大先生會意的莞爾一笑,“拾起來幾個字,能夠讀幾句書,明白一些大的道理,也就得了。別指望人人都能進秀才中舉。都成了範進,殺豬的胡屠夫哪裏有那麽多的女兒好嫁?”他是在說《儒林外史》故事裏的舉人範進。一生讀書,到老方才中了,樂極生悲,一口痰給堵住,就成了個失心瘋。“不過,像那領頭的兩個小子,倒是做學問的料子,日後有機會,送他們上洋學堂,進大學,定會有大出息的。我每天,可把心思花在他們倆身上。”說著,拿眼睛盯住眼前的財主,還悠閑的搓了搓手,把骨節捏的‘哢哢’響。

梁潤泰東家也沒接話,伸出雙手,打左右衣襟下伸進去,這麽優雅的往後一甩,後衣襟的下擺便鼓張開來,這才一屁股在右手的太師椅子上落座。那是把紫檀木的椅子,天還沒真正的冷將下來,椅子上就墊上了狗皮坐墊。大先生自是一個會保養的人。

 “李家山送下來一隻野兔,廚下用鹽跟花椒揉過,燜在那,家裏頭現成的嫩豆腐,到後院揪一大把白菜芫荽什麽的,家裏頭還有去年留下來的烈炭,燒個火鍋,拌個千張絲,油爆一碟臭豆腐幹,再來上一碟花生米。前天送過來的那壇燒酒,也就剛剛開了封口,留下來喝一杯?”大先生自然比不得梁東家,有時候還得自己下廚,不僅僅是顯擺自己的好手藝,實在是家裏頭人手忙不過來。故而對做幾個菜招待梁東家,他是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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