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橫,去年跟下村械鬥,是你挑的頭吧?”老族長沒頭沒腦的問。
去年鬧幹旱,兩個村子為了搶大塘的水,百十號漢子大打出手,差點就出了人命。地方上不管,也管不了。日本人也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的,看著當地人窩裏鬥,估計他們高興還來不及的。梁大橫讓人給砍了一刀,胳臂上落下老長的一道疤痕。鳳子在他養傷的時間,幫他照料過地裏的活,估計這大橫就動了些歪心眼,鳳子不從,結果不知道這麽的,這樁荒唐事兒就讓大橫的屋裏的曉得了,鬧的雞飛狗跳人神不寧的。看來這回,大橫這是有些懷恨在心,刻意報複人家。老族長故意把這話挑出來,是在刻意敲打他。
大橫就有些臉麵上掛不住的樣子,訕訕的神態。這時候,五爹接過澤柱遞過來的煙卷,點上火,發表自己的意見:
“大橫侄子,老爹的意思是,那時候你為村裏的事受了刀傷,人家鳳子好心幫你吶。滴水之恩,可別忘了。”
“那是,”禿子也開了腔,“都是明白人,都在為村裏的事上心。其實,去年你要不是領頭去打,事情就不會鬧的那麽大,你也就不會吃了那麽大的虧。結果呢,大塘的水,還是跟人家對半分。那是祖上留下來的規矩,耍橫不行。”
“就是,凡事還是要和為貴,和為貴。”有人在連聲附和。
大橫擰脖子瞪眼的,還想發作,見大夥兒都向著族長老頭,同時畢竟心中有鬼,沒那麽理直氣壯的,見澤柱遞過來煙卷,先是氣咻咻的一推,又愣了愣,遲疑了片刻,想了一想,最終還是接了過去。潤初跨上前一大步,給他點上火。
澤柱連忙又給在場的其他爺們一一點上‘大炮台’。幾個鄉巴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抿著嘴不再多說話。本來也是,鳳子是個苦命的女人,再說,人家也沒刨了誰家的祖墳,燒了誰家的祖宗牌位,的確也犯不上害了人家的性命。
“這事兒,有漂的,就得有沉的,就這麽定下來吧。列位還有什麽要講的要議的?趁潤泰他們還在這裏。”
張大舅一家立意要留飯,看看日頭都向西了,還真就是有些饑腸轆轆的,幾個人便沒客氣。東家就說,“隨便吃飽肚子,我們還得趕回鎮子上,年關跟前,大事小事摞成堆的。瞧我們幾個大男人,哪裏能在外麵過夜。”
想一想說的也是。張大舅也沒堅持,盡管他是執意地想留客。盡一番地主之誼。幾個人走進張大舅家,那是一路兩廂的磚瓦房,前麵的院子相當開闊,幾隻雞在忙著啄食。他們在堂屋裏坐下來。老張屋裏的滿臉堆笑,激動的走起路來都有些顫巍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盤酸菜燒烏魚,紅燒白鱔,花生米油爆雞塊,還有糯米清蒸蓮藕。張大舅給各位斟上自家釀製的米酒,那飄飄然的酒香,立時讓人口齒生津。
“老張,太過奢侈啦!”梁東家笑著說,高興的同時,話音中難免帶些嗔怪的意思。一個本分的農家,在這亂世中,能夠吃得上一頓飽飯,便是萬幸的大事。哪裏能夠如此這般的破費。
“不瞞你老東家,今年收成還好,再加上您來大仁大義的,都給減免了租子,日子都還能過。難得東家來這麽一回,看得起我這個大老粗農戶,怎麽著,也不為過。再說,我們上您府上,您不也是大魚大肉的款待我們?”
一席話,說的飯桌上的幾個人,都開心的笑了。
有六七裏的地好走,緊走慢走的,得花上一個鍾頭。路上,梁東家跟大先生海闊天空地聊起來。那是梁東家先開的口:
“大先生你說,這幾起事情,是不是應該就是這麽一個結局?想聽一聽你這位大鄉紳的高見。”他是在指如此這般的處理結果。大先生先是坐在緊挨著大堂的隔壁,以便能夠偷聽大堂上的斷案,那是梁潤泰特意安排的,因為大先生他是外姓人,按鄉規,是進不了大堂,就連潤初和澤柱,雖然是家班子,但依然是沒有他們說話的份。梁潤泰雖然是輩分低,但由於他的特殊身份,多少占了些先機。可是,大先生畢竟是走南闖北的大先生,竟然一步登台,竟然就從後幕走上了前台。瞧他那一番話,語氣不重字眼不多,但字字句句都敲打在理上。讓梁潤泰特別佩服的是,大先生提到了‘天理’二字。是呀,官府的王法,祠堂的規矩,在煌煌天理之下,還當真就黯然失色。
大先生琢磨了片刻,回道:“大東家提到‘鄉紳’二字,兄弟不才,受之有愧。不過,對於‘鄉紳’這麽個說法,倒是想談談兄弟的看法。一管之見,還望大東家與二位勘正,”他朝潤初與澤柱拱了拱手。
“自秦以後,隨著社會的相對穩定,人口大量繁衍,社會的結構由家庭的單一組合朝著家族式的鄉黨族群逐次演進。便相沿成習的形成了一個所謂的‘鄉紳階層’。這是一個特有的社會階層,主要由科舉及第未仕或落第士子、當地較有文化的中小地主、致士告老回鄉或長期賦閑居鄉養病的中小官吏、宗族元老等一批在鄉村社會有影響的人物構成。”
說到這,大先生特意地看了看梁東家,見對方津津有味地聽著他的高談闊論,便也就興會所至信口開河,把在外麵道聽途說的一些大小道理,合上他自己多年來對當地的鄉紳宗祠文化的看法,綜合在一處,盡興的發揮出來:
“這些自稱為鄉紳的人,近似於官而異於官,近似於民又在民之上。盡管他們中有些人曾經掌柄過有限的權印,極少數人可能升遷官衙,但從整體而言,他們始終處在社會的清議派和相當於在野派位置。他們獲得的各種社會地位是特定的社會結構在其鄉村社會組織運作中的典型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