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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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21)

(2019-02-11 13:12:44) 下一個

“族長老爹好氣色!”梁潤泰聞聲連忙迎上去。‘老爹’就是‘老祖父’的意思,跟北方人說的老爺差不多。江淮之間的人,用‘爺’稱呼父輩的長者,用‘爹’尊稱祖父輩的長者,跟北方人的用法恰恰相反。梁氏 家譜上,‘乾坤澤潤廣’,眼前的這位老者,是‘乾’字輩的,自然比梁潤泰長兩輩。

 

老頭也不客氣,自顧自的說下去,“來啦?既然來了,肯定就有事兒。不過,先聽聽我這事兒怎麽著才好。”梁潤泰以為老族長要跟他談處罰鳳子的事情,便不吭聲,靜待下文。

 

“村西頭你小二爺家,”族長絮絮叨叨的,“抽呀抽呀,就剩下一層皮包骨頭。哪裏有力氣種地?給債主攆的都不敢歸家。就他那一衝兩折的水田,眼看著就要讓人家債主撕開來分搶了去。你看看這麽著吧?”族長暴突著眼睛,盯著梁潤泰,好像這抽大煙敗了家業,是由他梁潤泰一手造成的。

 

梁潤泰在村子裏是小字輩,說句笑話,隨便從哪家拉出來一條狗,他都得叫聲‘二爺’。就這麽個橫豎拉不上牆,扶不起來的豬大腸小二爺梁坤發,比梁潤泰小十多歲,人瘦毛長的,沒了個人形。祖上的家業,敗的精光了,就這幾擔種(幾十畝)的水田,要不是村子上給攔著,早就不曉得隨了誰家的姓氏。三天兩頭的,就上街敲他梁府的門,活脫脫就是個要飯的叫花子。俗話說,救急不救窮,天大的家私,也招架不住那根大煙槍。梁潤泰看著他,可憐又可嫌的,隔三差五的,就接濟他幾個。不過,最近手頭有些緊,周轉不開,倒是淡忘了他。

 

“老爹的意思是?”梁潤泰小心翼翼地問。

 

族長老頭嘴巴上的幾根白胡須抖動的厲害,因為他好激動,一遇上讓他激動的事情,那雙單薄的嘴唇就抖動的厲害。“肥水不能流外人田。那些水田,地勢高,發水淹不著,上頭有大塘罩著,一鍬放水到底的,旱澇保收。怎麽著,由我來做主,看著他們一家老小年關跟前揭不開鍋,賞他們幾個,我這就叫人把地契取來,放在我屋子裏的枕頭箱中。要不然,早就嫁人了。”又說,“你不妨就讓張大舅家的張澤興給接過來種,那小子是一把莊稼好手,反正添客不殺雞,帶田不裝犁的。”聽老頭說話的口吻,就像是管家在地頭給長工們分派活計似的。 鄉下土話,‘添客不殺雞’,就是說,多一個客人,不再多準備菜肴,頂多隻多備上一副碗筷;‘帶田不裝犁’,是說,已經在種田的,再多點兒地,也不小再另行裝備犁耙農具什麽的。

 

梁潤泰拿眼看著立在一旁的賬房梁澤柱。澤柱上前把東家拉到大門外頭,竊竊私語道:

“日本人跟這個四什麽的,再加上有些租子收不齊,年下銀根緊得很。挪不出餘錢來,再說,”他將原本伸出來的四個手指頭卷縮回去,見管家梁潤初過來,便收住話頭。

 

“再說,”管家接過話頭,“現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拋家舍業的多了去了。誰家還有這份閑錢來置地?不過,”管家吟哦著,“倒是屯田囤糧的好時機。”管家的薄嘴唇,緊緊的抿著,看得出是個行事果敢有決斷的人。

 

梁東家用手拍了拍長袍的衣擺,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似乎是做出了決定。隻見他快步走進大堂,“老爹,小二爺有了過不去的坎,按說,都該出手拉他一把。平日裏,我們在鎮子上,也沒少貼補他的。不過,您老也明白,那竿煙槍抽出來的窟窿,是沒有人沒有辦法能補得上的。就像那大塘埂漏水,光是在下水用泥巴堵,堵那下水漏子,你老也明白,那是自欺欺人。”

 

“那就瞪著眼看著他一門老小過不了年?”老族長憤憤地說,銀白的胡子抖動的厲害。

 

“哪能呢?”梁潤泰搓了搓雙手,“我手頭也緊的很,您老也曉得,焦湖北有日本人,焦湖南有這個,”他打袖籠裏舒展出四個手指頭,“兵荒馬亂的,難那。這麽著,我讓他們回去湊個一百塊袁大頭送過來,您老給收下,按時給換成糧草送到小二爺家,免得他們斷炊。日後假如他有發跡的時候,財運開通了,再由您還給我。”

 

老族長的眉頭動了動,“哦?”小二爺梁坤發,此時此刻還不曉得卷縮在哪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必定是抱著他那杆大煙槍在吞雲吐霧吶。

 

“那份田契,祠堂裏給收下來,作為公田,按您說的,還叫張大舅家去種,收上來的租子,勻一半給小二爺家,餘下來的,充公,省得每年祭祀時,四處張羅派捐。不過,那鳳子的事情,還得您老說句公道話,說句兒孫話,”所謂的‘兒孫話’,又叫‘子孫話’,意思是說句人話,不要說斷子絕孫的話。

 

“還有嘛,村東的那塊地,我想換點現大洋,到處開銷,入不敷出哇。家產連著血肉筋骨,不到萬不得已,我也是不會走這條華容道的。還望族長幫忙看看誰家能夠接手。”

 

《三國演義》裏,曹操敗走華容道,關公敗走麥城,都是下下策的舉動。

 

族長本來是想來個軟硬兼施,迫使梁潤泰買下那個梁坤發的那一衝二折的水田。結果不但沒有成交,梁潤泰反而倒要求他出麵幫他梁潤泰賣田。老族長就有些氣結。說著話兒這陣功夫,該來的人都陸陸續續的進了祠堂。族長把瘦骨嶙峋的手一擺,說,“就先按你說的辦吧。也不要張揚出去。”

 

幾個鄉下老頑固,歪頭強腦吐沫橫飛的,拿定主意要把那可憐的鳳子往死裏送。梁潤泰先是一聲不吭的聽著,實在是忍不住了,這才開口說話:

 

“這鳳子姑娘,我好像見過一兩麵,倒是實實在在敦厚勤快,會持家過日子。三伯,像你們家的栓玉。”栓玉是那個禿頭三伯的小女兒,提起栓玉,禿頭就笑不攏嘴的。這不,就見他呲著滿嘴的黃牙,樂了。

 

梁潤泰接著說,“要是論長相,也還是標標致致的。看那麵相,喏,是不是像五爹家的水蓮小姑?像不像哇,五爹?”被稱做‘五爹’的,是個四十左右的漢子,家裏四個和尚頭,就水蓮這麽一個寶貝女兒。聽人誇他女兒長相標致,先是一樂,但又仿佛聽出話外有音,一時還沒完全鬧明白,便側過腦袋,聚精會神的靜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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