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連載 （3）

“東家說了，本來就要請大先生早點兒過來，請大先生給少爺測個八字，取個名字，將來在先生的塾堂上用。剛好大先生就……”賬房恭恭敬敬的說。其實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覺得把‘不請自到’幾個字還是咽到肚子裏為好。

“東家才高八鬥，哪裏還攤得上我一介窮儒，別誤了公子的前程。”大先生抿了口茶，不緊不慢的說，一邊拿眼，仔細地看賬房手中的字紙。沉吟了片刻，緩緩地說道：

“公子是民國三十年八月十六日生，辛巳(蛇)年閏六月廿四，丙申日乙卯時辰，屬蛇。從年月日時來看，”大先生沉吟著，又呷了口茶，正準備說下去，耳房的門開了，梁府的大當家的，款款的跨過那一尺高低的門檻，笑容可掬地步了出來。那耳房，原來是東家的書房，如今做了奶媽項嫂的臥房。梁賬房背衝著耳房門坐著，好像沒在意東家打哪個房間出來的。隻見他在椅子裏磨蹭了片刻，估摸著東家已經走到堂屋中央，這才恭敬的起身問安。

大先生也不站起來，托起茶盅，右手揭開杯蓋，拿杯蓋衝東家晃一晃，算是打了招呼。

“你們先喝茶，”東家五十剛出頭的年紀，瘦削的中等個頭，高顴骨，薄嘴唇，說話柔聲細語的，依然臉上堆笑。老來得子，便就有些春風得意的神態。說話間，轉身就到後院張羅去了。給少爺過滿月，街麵上有些臉麵的，都吆喝著要過來添喜。安排下二十桌的席麵，作為一家之主，梁潤泰老東家，裏裏外外的安排調度，本來是用不著他來操持的，家裏府外的一應事體，都由管家老五梁潤初經手。可五爺下江南跑生意去了，一時還沒回來，所以，東家自然是免不了的裏裏外外張羅一二。

 

見東家去了後房，大先生便低下頭來，仔細地看那生辰八字。“麻煩賬房把梁氏宗譜拿過來看看？”他有些征詢的口吻，談正事的時候，大先生也倒是認真其事的樣子。其實，他心裏明白，梁老兒讓他這個姓羅的外姓人給他老來子取名，那隻不過是個由頭，取名是托，相八字是真。大先生自幼跟東山後的楊山人研習相麵，頗有心得，加之他多年來行走江湖，走南闖北，閱人相人無數，很是拿捏的準的。不過，最近這幾年以來，世道不太平，橫生豎死的太多，大先生耽心壞了自己的名頭，金盆洗手，再也不給人相八字。知情人都知道，那是大先生在給自己苦命的小老弟，也就是街坊們稱做‘二先生’的，讓出一條生路。二先生前幾年暴病高燒，剛好大先生還在晉南跟日本人周旋，一時沒顧得上照顧二弟。老二便失去了雙目，也隻能依靠著長兄，靠給人算命測八字為生。今後的路太長，大先生保不了弟弟一輩子的。

 

大先生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自專，充其量取出幾個名字，讓梁東家自己挑選，於名於份，都站住了場麵，皆大歡喜。

 

一邊這麽琢磨著，一邊接過來賬房遞上的梁氏族譜。梁氏這一支，明末時自安徽壽縣遷徙到巢湖邊，三百餘年以來，已傳二十餘代，從安定郡淮海堂族譜上來看，輩分的順序是這樣的：

 

傳祖業忠孝

詩書啟後章

仁義禮智信

乾坤潤澤廣

萬代和茂盛

福祿壽禎祥

 

“梁老東家是‘潤’字輩分，到公子這一代，該是‘澤’字輩。潤德澤物，好哇。推算一下公子的命格簡批，辛巳年癸醜月丙申日乙卯時生，星命在鶉首，人之龍頭，禽之鳳冠，鶉為禽鳳，首為冠蓋，倒是上好的命相。不過，”大先生沉吟不語。

“怎麽著？”賬房有些著急。

“五行缺木。”大先生輕輕歎了一口。“日月星辰為天，天生地，山川水土為地，地蔭萬物，萬物者，飛禽百獸，稻糧稷粟。萬物由人所主。龍禦百獸，鳳王百禽。獸者，因土地而繁衍；禽者，得良木而依托。良木，梁木。唉，有鳳來儀，霞被梧桐。缺木，克相哇。”

“那麽，何妨取名‘澤木’，澤木， 擇木，梁府的少爺，命為鶉首，是為梁禽，梁禽，良禽，良禽擇木而棲。哈，就叫‘梁澤木’如何？”賬房有些竊喜，洋洋得意之色，難免不流於言表。

大先生沒有立刻作聲，拿眼看了看梁賬房，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金木水火土。木者，非喬木，非桐木，乃由土地繁衍之萬物也。相書言：丙申生人，身弱無根，妙在丙火太陽，坐下食神生財，財生殺，壬水殺旺，映照太陽光輝。少東家聰明靈氣，機敏通達。但殺旺攻身，老來孤獨，一輩子辛苦，不能坐享其成。

“ 公子的命格簡批上，有言：鶉首，性格寧靜內斂，溫和沉穩，盡管外表冷漠，但好動善言，容與包含，性養，性養嘛，”大先生戛然而止，將到了嘴邊的話，咽在肚子裏。賬房先生正為自己的才思敏捷而沾沾自喜的，倒是沒有注意到大先生的話中有話。

“就這麽著，”大先生似乎當機立斷，“按你取的名字，請老東家定奪，另外，公子將來開蒙時，送他一個號，就叫‘鳳冠’。怎麽樣？”

“好，好！鳳冠好！娶回來大家人家的小姐，叫叫‘霞帔’。鳳冠霞帔，和合一對。哈哈。”瞧他得意的樣子，仿佛是在替自他自己胯下生出的孩子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