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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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軍人扣才 河山人物之十一(6)

(2009-06-17 13:28:50) 下一個

從合肥到蕪湖,得在二壩那兒打住,經輪渡過長江,因為那時,還沒蕪湖長江大橋。二壩是長江小轉角,水闊浪湧的。素有‘二壩過江,淚眼汪汪’一說。二壩邊有個小鎮,叫裕溪口。合肥過來的公路,在裕溪口打住,就叫‘合裕路’,合裕路基本上同‘淮南線’淮南鐵路平行。鄉下放牛娃們,把牛圈在東山山坡上啃草,百無聊賴的,就喜歡爬到那兩層高底的日本鬼子碉堡頂兒上,指指點點,細數那南來北往的過往車輛。因為東山山坡大,挨山蜿蜒的合裕路自然免不了跟著爬坡。數起來也就容易。

 

神州大地都在鬧騰,改革開放,開口閉口就談‘萬元戶’。那時辰,還沒來得及印製那粉色娘娘調兒的百元大鈔,大學畢業也就四十三塊,一年後轉正,拿五十四。故而,‘萬元戶’,同古時候的‘萬戶侯’差不離的。人人談論萬元戶,就好像那懷春的妙齡女郎,碰巧就撞見了人家的床幃之事,那份躁動,那份煩躁,那是食不甘味,睡不暖席。巴不得白天天上掉餡餅,晚上出門,一頭撞著個沉甸甸的大錢袋。

 

當然,做這些青天白日夢的,大多是沒後台沒背景因而也沒能耐的那號人。真正有定力有來頭的,從來不坐著說,一直是起來行。光說不練的人,全讓他們瞧不起。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那是‘悶聲大發財’。他們打‘計劃內’‘計劃外’差價切入,靠批條子賣指標起家,倒煤炭,倒鋼材,啥事兒都幹。

 

衛東馬二們,不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主,光說不會練;他們沒背景沒後台沒錢沒勢的。他們沒想過發國難財,沒那份能耐,想也是白想;他們也不想誇誇其談,更主要的,他們不想困死,悶死,窮死。他們想有所作為,想讓這世道,知道還有他們這號人的存在。

 

回到那合裕路上,路上靠東山那兒,有一大坡,長而且相當陡。經濟一搞活起來,交通運輸就繁忙。那一輛輛載重大卡車,拖煤拉糧運鋼材送水泥,那份忙。每每爬這個坡,開車的就心頭緊眉頭皺,生怕車子上不去,出故障。

 

煤車過去了。鋼材車過去了。水泥車,也過去了。司機掏出毛巾,習慣性的擦把汗,張口舒氣,不時的就扭過頭來,看看後頭的同行,有沒有出個一差二錯的,必要時就停下車去幫個忙。就看見那拉糧的車,上麵人影綽綽的,前頭車上的司機心中就泛嘀咕,甚是納悶:這裝卸工,怎麽也不可能半夜三更的上崗操作,再說,這山荒坡陡的,也不是卸糧食的地兒呀。心中這麽思謀,嘴巴上還自言自語著,腳下一蹭勁,油門壓得老低,載重車,又是負重下坡,就著那慣性,‘嗚嗚’的就奔突向前,絕塵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人都鬼靈精,但凡招惹不起的,事不關已,躲得起。

 

對於衛東馬二他們,正好夜班作業。雜樹灌木叢裏,也不知打哪兒就弄來一輛手扶拖拉機。偷來的糧食,不用肩挑人扛,拖拉機‘突突’幾聲就走,轉手就換來票子。

 

白日裏,他們是一夥‘待業’青年,青春年華,嘻嘻哈哈,無拘無束,天真爛漫。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便改頭換麵,成了一夥賊,也不打家劫舍,也不做那官倉碩鼠,隻是就高坡,爬卡車,夜半卸貨。鋼材太郎夯,占地兒,他們看不上眼。水泥煤炭一個樣,太鬆散,象那風流場上的,一碰鬧一身的,灰頭土臉的,也不上價。擱現在的話,太汙染!就是那糧食,也不知是打國庫裏糶出來的,還是徵收入庫的,反正是‘國’字號的。皇帝的銀子太監花。如今改革了,咱平頭老百姓,也來摻和一把。

 

但凡做賊的,有三大:

 

一是膽兒大。膽小的,鼠頭猴腮的,做不了賊。瞧如今那般偷梁換柱的竊國大盜,哪一個不是膽壯如牛,至少是表麵上如此。暗地兒裏,護照簽證準備充分,那是另外一回事。叫‘心細’。膽大心細,上品之賊。茶道上行話,明前茶。遭‘雙規’‘雙指’的,充其量勉強算個中品,立夏前後的大葉茶。

 

二是力氣大。真正江湖上的賊,得能擔能扛,手腳麻利。而且還得能擔待,千萬別裝慫放水。比方那一百來斤的糧袋,抄起來就上肩,還沒上肩,就腳下生煙,一溜兒開跑。實在跑不開給‘撈’起來的,就的好漢做事好漢當,別牽瓜扯藤的,牽連4別人。

 

三是屎大。做賊,得手腳並用,來不得拖遝。不到萬不得已,那泡屎,是一定得憋在腸子裏的。非得要拉,那是勉為其難萬般無奈,兩泡並作一泡拉。鄉下拾糞的,每回拾到一泡大的,便高興,誇口道:瞧我,拾到一泡賊屎。說起來不順口,聽起來不入耳。事實上,還就是這麽回事。愛說不愛說,愛聽不愛聽。

 

衛東畢竟是個雛兒,初入道,膽小緊張。俗話說,懶驢上磨尿屎多。衛東一緊張,就內急。不象跟他同名號的,心腸黑,一輩子拉不下屎,還用個文縐縐的字眼,叫‘便秘’。‘一人拉屎,全黨開心’,黨和屎同道,真能說的出口。可那衛東,沒這般煩惱,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好內急。那天,沒來得及拉出賊屎,就給伏在拖拉機邊的公檢法逮個正著。其他夥伴,一撒腳丫子,跑得個天昏地暗。

 

衛東膽小屎也不大,做賊的三條,落了倆。唯有中間那一條款,十成十的合格。擰掉腦袋不彎腰的主。天塌下來一人擔。擱如今用人標準,他是‘隻紅不專’。

 

手扶拖拉機,外加十五個糧袋,人髒具在。法官樂得輕鬆,從容定讞,那指標百分比什麽的,該完成還得完成,最好超額。提升職稱是用得著。‘啪’一拍桌子起身,還是十五年徒刑。一袋糧判一年。發配內蒙北疆。

 

這回,衛東還當真就去見了馬三。他的初衷,是想踅摸幾個錢,看看媽媽,把媽媽接回來,安排好家裏的事,然後再去看望老朋友。如今倒好,不用攢錢了,悶罐車,差旅費全免了。有一點讓他難過不已。他看媽媽的這個願望,是沒辦法實現了。‘從重從快’,哪裏還顧得上讓他母子相見。人情味太濃,都反‘自由化’了。

 

大寶手術,十分成功!一扯開繃帶,一縷縷亮光撲麵而來。真刺眼。她整個身心,都沉浸在光明和幸福之中。快活得緊閉那雙俏媚的眼,一時還不習慣,一時就不想睜開。她在回味著,回味著青春年代的溫柔浪漫;她在思謀著,在腦海裏給她的昌平設計著模樣。盡管,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她不知摸挲過多少回。

 

她,到底還是睜大了眼睛,她忍不住,她要看看自己的愛人,看看這遮蓋的太久,久違了的明媚世界。

 

      “《聊齋》上,有個說法,叫‘眉聽目語’。瞧你的眉頭,那麽的俏皮,活靈活現,分明你用眉頭在同我說話交流;現在,看一眼你的眸子,那麽機敏靈動,清澈至誠,顧盼生姿。你那小嘴巴不要動!光看你的眼,就明白你要說啥。”昌平如此這般對她竊竊私語。她真是乖巧,硬是一聲不吭,拿眼神對著他,四目對視,同他‘眉聽目語’。。

 

病房裏,是那麽的靜。四目久久對視,兩人久久無語。‘唉’,許久,兩人相繼輕歎出聲,顯得那麽心事重重。

 

周主任輕聲敲門進來,對昌平耳語一番。

 

“醫生吩咐你要多休息,不能激動,將息個十天半月的,方無大礙。”昌平也學會了咬耳朵。

 

劉大姐同熊媽媽一道來看她。真正拿眼,看到這麽多年來象親娘一般善待自己的熊媽媽,大寶撇一撇嘴,眼水就在眼眶裏隻打轉。

 

“快別!這孩子!高興還來不及呐!再者,醫生一再吩咐,就你現在,一定不能激動,特別是不能哭。忍下去,好大寶。這麽多年了,你都忍了下來,如今是重見天日了,後頭的亮堂日子,還長著呢。”熊媽媽還象往常那樣,用手輕輕拍打大寶的後背。

 

“扣才很好。本來要來看你。這不,你家裏頭的事,你也不是不曉得。他又當爹又當娘的,哪裏離得開身?”劉大姐一邊給大寶削蘋果,一般細聲說道。

 

“孩子們都好?衛東這就要考學校了。也不知道學習怎麽樣。唉,這孩子,聰明機靈,就是貪玩,怕他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誤了他的學業。”大寶說道。做娘的,時時刻刻都在替孩子操心。

 

劉大姐同熊媽媽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都明白,那衛東,是大寶的心頭肉。這個時候,若是把孩子發配邊疆的禍事捅出來,大寶不僅僅是重新回到那暗無天日的黑暗中,她將是一跤跌進萬丈深淵,一劫永遠不得複返。扣才哪裏是不想來看她,他是當真不能來。相濡以沫十好幾年的夫妻,兒子給充軍發配那麽遠,他這個做父親的,拿什麽臉麵來見妻子。

 

病房外,昌平輕輕咳嗽一聲。遠道來看望病人的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相互對視一眼,找個借口,抽身出門,隨著昌平,來到主任辦公室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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