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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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軍人扣才 河山人物之十一(5)

(2009-06-16 13:55:52) 下一個

大寶是書香門第出身。大寶是盲校學員學力,擱如今,至少是中專大專,三本四本什麽的。以前的讀書人家,臉皮子薄,也不知道什麽叫‘厚黑學’,因為那時候學校也不開這門課。好像現在也不開,隻不過人家能無師自通,自學成才。好多‘大師’‘專家’‘學者’‘教授’,名人打堆,‘厚黑’層出不窮。

 

男人成天在外頭,靠打滾撒潑放賴,坑蒙拐騙,拿臉麵拿道德良心,去淘換幾文,來養家活口,大寶是一百個不樂意,卻也是無能為力,隻好聽之任之。大寶覺得,自己這張臉沒處擱,出門在外,就好像時時刻刻有百十雙眼睛盯著她,百十雙手,對她戳戳點點。大寶沒臉見人,整日裏關起門戶,大門不出,二門也不出的。世道發生了什麽變化,她本來就不感興趣,因而更是一無所知。

 

首先,人民公社沒了,關門散夥了。本來這個‘公社’,是一級地方基層政府。打著‘人民’的招牌,掛著羊頭,卻連狗肉也不賣,整日價隻知道同百姓過不去。一切工作方法,全部行政身段,不是為民,而是糟踐人,坑人,害人。但凡能讓人日子難受的事,必定是由它挑起;但凡有一點兒好事,他們是老母豬上食槽兒,小豬崽兒給拱一邊,自個兒先給獨端獨占了。

 

就拿一九六九年那場大水,上麵發下來七千多斤糧票,還是全省流通的。說是用來賑濟災民的。他們公社幾個領導幹部,三下五除二的,就給私分了。而且是在黨委會上作出的決定。道理十分充分:全社兩萬多人口,一人隻合著三兩糧票,杯水車薪,有等於無,還不如領導們分吃了它。好更加的鼓足幹勁,再去折騰百姓。這一回,他們沒一如既往象往日裏那樣,形成文件,下放到大隊小隊,讓社員們認真學習領會。

 

細踅摸起來,他們的推理,也不無道理。你說那上麵的領導,其實也是混帳王八蛋一堆!三兩米才一碗飯!還得自掏腰包,花錢去買。這也叫賑災?哪朝哪代,水旱蟲災,都還搭個粥棚,施粥三個月。

 

接著,撤了區一級政府,區改鎮。行署是省裏外派的派出機構,界與省縣兩級政府之間;區政府呢,是個小行署,界與縣和公社之間。公社沒了,帽子下麵沒了腦袋,區也就撤了。改個名,成立鎮一級政府。

 

熊秘書在地方上,鞍前馬後跑龍套一輩子,臨到退休了,卻官運高照,升任了鎮長,成了名副其實的二把手。縣上婦聯的劉大姐,回到老家,當了副鎮長,兼任計生委婦聯主任。

 

這些天翻地覆的變化,大寶成天窩在家裏,足不出戶,等於是蒙在鼓裏。兩眼依然是一抹黑。

 

可是那天,大寶竟出了趟遠門。鎮上來了幹部,是熊鎮長派來的。大寶沒來得及抄起那根形影不離的五尺竹竿,就讓來人給手攙手的領到了鎮上,就上了一輛嶄新閃亮的小寶車。

 

扣才那天也不知道在哪兒,也許他又犯了老毛病。那時候,人來人往的,流動性大,跑生意的,外調的,大夥兒口袋裏多少有了幾個錢。扣才就越來越容易犯病。其實,那天他即使在家, 也沒他什麽事。

 

大寶當天就給拉到了省立醫院,作了外科內科檢查,可能也包括婦科,這種事,都是關起門的業務,例行手續,不相幹的人,特別是男人,也不好意思,不便去查問。

 

可就有那麽一個男人,人高馬大的,長的標致,戴一副茶色眼睛,手裏攥著一大摞處方化驗單什麽的,醫院每個科室裏串過來躥過去的,大寶前腳進了婦科,他後腳就插進人家門檻。

 

“你這人!這麽冒冒失失的。”護士明眸細眉的,說話甜甜的,發火動怒也不大聲。“你愛人婦科檢查,有你什麽事!再說了,你們一天到晚在一處,什麽沒……”腰一彎,臉一紅,‘嗤’的就淺笑起來。

 

“昌平,還不快快坐一邊去,喝口水,歇歇。累壞你了,都。”

 

“不累,你配合檢查,我去眼科,落實專家門診。”昌平腿腳利索,‘蹭蹭蹭’就上了三樓。

 

“你家愛人真會心疼人!”俏臉蛋護士說話臉又一紅,還扭過頭,細細看著昌平離去的背影。高個頭中年男人,帥氣,渾身洋溢著陽剛之氣,成熟美。情竇初開的大姑娘,難免就愛多瞟他一眼。也是人之常情。

 

眼科專家門診檢查。

 

“初步檢查,你愛人同你一樣,後天性眼角膜損傷。可以通過角膜移植手術。至少能部分恢複視覺。人造角膜效果,目前來看,還不盡如人意。等人捐角膜,那你得要有耐心。”周主任給昌平操的刀,做了人角膜移植手術。手術十分成功。

 

他昌平不是個無情無義之輩。他也有他的苦衷委屈。眼睛重見光明那一天,大家夥都興高采烈的,天大的喜事。可昌平他,好像無動於衷,木頭人二似的。首先想到的人,那是大寶。他要對得起大寶,他要想方設法讓大寶重見光明。

 

醫院裏上上下下的,都以為他們是兩口子,‘愛人’長‘愛人’短,隨口叫。大寶臉本來就白皙,聽人家稱她昌平愛人,臉上就發燒,白裏透紅的,甚是惹人心疼憐愛。

 

大寶就留了下來。要住院接受治療。治療的,不僅僅是眼睛,還有那顆流血的心。多少年來的艱難困苦,多少年來的相思苦戀。她是滿腔苦水,一肚子辛酸。

 

遣返回來以後,大寶那顆脆嫩的心,就破碎成八瓣。新婚之夜,她是半推半就,任憑擺布。老老實實,逆來順受,饑一餐飽一頓,鹹一口淡一口的。那種日子,說是在滾釘板,打尖刀上蹭,都不為過。打那時起, 她就真正認了命。

 

大寶與昌平,天各一方,暌違十數載,如今再相會,一個是阮郎有婦,一個是羅敷有夫。理智上,他們深知各自的處境,恪守做人的底線。可感情這東西,就如那悶燒的野火,透不得氣,容不得風,一旦風吹草動,就會燃將起來,就會蔓延,就會勢不可擋。

 

醫院檢查告一段落。大寶給安排在軍區招待所裏,二樓左起第二間。二0二,倒是吉利數,真是巧合。當晚,那客房的燈,開了又滅,滅了再開,開開關關不下十數次,象是遇上海難,在發SOS信號那般。招待所,人來客往的流水地兒,誰也沒在意。

 

劉大姐是婦聯主任,是看著大寶一路苦撐苦挨熬過來的見證人,受熊鎮長委派,當然,肯定也是熊媽媽的意思,陪同大寶來醫治眼睛。就住在招待所一樓。晚上無事,溜達出來散步,剛好抬頭一看,就把那SOS信號全數接受。臉上先是驚詫,繼之是大惑不解,還流露出氣憤不平的神情。

 

那二0 二的燈,終於黑下去了,沒再打開。劉大姐頓覺釋然,輕輕地舒出一口長長的氣,路燈下,就見她臉上還泛出淺淺的紅暈,微微點點頭,笑容可掬的神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開。

 

扣才的步子,可一點兒也不輕快。扣才又喝了酒,酩酊大醉,歪斜著肩膀,東一步西一步,深一腳淺一腳的。先是往家走,走到半道上,又折回頭,上鎮上找劉大姐。他要人,要大寶。

 

十幾二十年來,他風裏來雨裏去,扛過力氣活,擔過大糞桶,受人白眼,寄人籬下。誰也沒拿他當幾分人看。看著老婆孩子,弱不禁風嗷嗷待哺,他這個做男人當老子的,總不能眼看著妻兒老小餓死凍死病死。他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啦。到後來,他幹脆就豁了出去。他,成了個撒潑放賴的騙子,一個滿身泥土、人不人,鬼不鬼的混混。他放身跌倒在地,滿嘴吐白沫。可他的心,那是在流血!人前,他裝瘋賣傻,人後,他灑落多少淚珠。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是滿腔的淚哇!可他不能哭,至少在大寶和孩子麵前。

 

每當他受盡人家辱罵,倒騰回來幾個昧心錢,看著老婆孩子能吃上口飯,沒餓著肚子,他就高興!每當他回到家來,大寶悉悉蔌蔌的,摸索著朝他走來,遞給他一盞熱茶,端給他一碗熱粥的時候,他就高興,由衷的高興。

 

大寶走了,上麵派人派車,接她去治療眼睛。扣才高興,扣才支持。可他的心裏,怎麽就老是覺得堵,堵得慌呐。大寶捎信回來,說她一切都好,要他放心,照顧好孩子。劉大姐也是這般安慰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身體。可他,心裏頭有病,身體, 它能好得起來嗎!?

 

扣才病倒了。並不是象往常那樣,跌倒在外來出差幹部的腳前頭。這回,是推金山倒玉柱的,一跤跌倒在灶台旁。灶邊的桌子,禁不起他那沉重的身軀重壓,‘吱吱’作響,極不情願的坍塌下來;桌上的碗,跌碎一地。

 

碗碎了。這個家,也快了。

 

老大衛東,都十六七歲了,長的人高馬大的,從他老子。那時候,也沒人來觸他眉頭,吆喝著要他給孩子改名字什麽的了。

 

一者,大家夥都忙著奔小康,在官從商,在商攀官,官商糾結,巴不得一夜之間,就要把數萬萬老百姓幾十年的血汗老本,盡數撈將過來,揣進自個兒兜裏。有誰還生那份閑心,稀罕他兒子的名字。衛東的名字,改與不改,現在,那是無可無不可,兩可之間;往後,假以時日,還得等等看。

 

再者,那老混帳們,一個是老而不死,一個是死而不僵,就那麽回事兒。取什麽名字,無所謂,都改革了。隻要你不妨礙他們掏老百姓錢財,肥兒孫腰袋,你就相安無事,任你自生自滅。

 

說是相安無事,可事兒還是找上門來。

 

老大衛東,小人兒也初通人事了。覺得媽媽老是不在家,爸爸又貧病交加倒在床上,家也不成個家,就踅摸著,倒騰幾個錢,去省城看媽媽,去把媽媽接回來。

 

還有一件事,衛東一直憋悶在心,任誰也沒告訴。他有一要好朋友馬三,打小兒一塊長大,親如弟兄。前陣子,馬三‘進去了’,‘短平快’就給判了十五年。那時候女排,五連冠,教練袁偉民,解說員宋世雄。開口閉口‘短平快’,那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短平快’,那是排球術語。中國也算有法律,中國特色,也有個特色術語,叫‘從重從快’,大體上,那意思相仿佛。郎平那鐵榔頭,‘啪’重重的,快快的就給你一下子。敲得你暈頭轉向、靈魂出殼。

 

馬三早生癤子早出頭,少年老成,‘老鄉們,閉眼’的電影瞧了幾部,就邊瞧邊學,談什麽對象,鬧什麽戀愛。那天晚上,女孩子臥室的燈,亮了滅、滅了亮的,折騰了幾回,有人就給報了官。這事兒是誰幹的,不說也明白,就是那第三者,眼紅、吃醋,心裏頭燒的慌。這不,馬三給‘從重從快’了,說他是強奸。馬三事到了臨頭,反倒不怕了,就張口辯解,說是我們在談對象,怎麽扯瓜拉起瓢的,無賴(應該是誣賴,馬三識字不多,但反正就是那麽個意思)我強奸呐。法官就說,不是強奸,就是通奸,同女人幹,就是犯法。‘啪’桌子一拍,就定了讞:十五年,流放到內蒙還是新疆,反正遙遠得很。

 

那時候,隻有政策,科學方法還沒到位,沒DNA,也沒‘驗處’這一招,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說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法官進退有矩,憲法,法律,法規,條文,手頭有的是,況且,他那兒有紅頭文件,有‘從重從快’,有‘嚴打’!紅頭一到,法這法那的,全數廢紙一堆。

 

衛東要千裏探友,也需要錢。

 

馬三哥哥馬二,主意多膽子大,平時最喜歡馬三這個弟弟,也計謀著籌點錢去大西北一趟。社會上混混多,加之他們計劃的又是哥們意氣的事,手一揮,三五七號人馬一時三刻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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