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
引子
東山, 又叫東邊山,在丘陵地帶,說不上是山,叫岡或丘,興許更合適。山頭上一座日本人留下的碉堡,老人說它當年共有兩層,可它真正出現在年輕人記憶中時,也就那麽一大截,且沒了頂,倒是那些機槍眼,內口小外口大,虎視耽耽,鳥瞰著山下的河,以及河西的莊稼地,隱隱約約的,綠地那邊淡藍色的炊煙,在血紅的夕陽反襯中,不和諧,卻又那麽自然。
碉堡邊靜靜地延伸著兩條鐵軌,從淮南到蕪湖,說是日本人鋪的。鐵軌跨過那條河,那節路,叫洋橋,橋下的河,依山而去,過四、五裏地,默默地注入巢湖。河水自然而淺淡,春天浮蝌蚪,夏天見泥鰍石蟹,秋天潛鯽魚。河邊的垂柳,淡綠且飄逸。倒是那斑駁的枝幹,曆經滄桑,顯得老成和凝重。
一條羊腸小道,打炊煙升起的鎮子,蜿蜒伸展出去,挨著那蜿蜒彎曲的小河,爬上鐵路橋的高坡。東鄉許許多多村落裏許許多多的人們,經年累月,踏著這條道,用攢下的幾個雞蛋,上鎮子裏換回點鹽醬和些針頭線腦的。
天還沒來得及轉暖,蠶豆花就眨巴起嫣紫色的眼睛,豌豆苗急不可待地將開滿潔白花瓣的嫩綠色的蔓兒,一古腦兒鋪展開來。往來於阡陌小道上的農人,大口吞吸著沁人的香氣,行色匆匆;待到那耀眼的油菜花漫天開放的時節,路人的鞋和衣袖上鬧滿香氣撲鼻的菜花,惹得那忙碌而多情的蜂蝶,可勁地撲閃著翅膀趕前尾後,那便是春天真的來了。
柳樹上的知了,耐不住芒種前後的濕熱,清亮的叫聲招來三五成群的孩子。男孩子毫無顧忌地光著屁股,肉肉的手揮動著打鄰左屋右偷砍來的竹杆,杆頭上糊著奶奶用來做涼拌的麵筋;女孩子滿臉童趣,壓根兒不想掩飾對樹上樹下上竄下跳的男孩子的敬佩之情,全然不顧粉嘟嘟小臉上激動的汗水,毫無目的地大嗓門前後張羅著,驚起河埂邊歇涼的青蛙,憑空躍起,舒展起苗條的長腿,輕靈優雅地紮入尚帶涼意的清清的靜靜的河水中。
農人們剛洗盡“雙搶”時衣服裏的汗堿,大大長長舒出一口氣,打肚子的最深處,將二十天來高強度的疲勞吐在那懶洋洋的田埂上。那滿地的棉花,懶洋洋地吐滿白絮;夏天裏爬上柳枝頭的扁豆,懶洋洋的晃悠著肥肥的豆莢。曾經烏頭亮觜的茄子,全沒了往日的做派,懶洋洋耷拉著有點奄巴巴的大腦袋……
冬天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