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也就是將些瑣碎的事,呈獻給大家。
個人資料
正文

平生我自知 美麗的封麵 (人物之一)(4)

(2008-10-14 16:56:00) 下一個

 

又是六個月過去了。其間我試打過幾次電話,不得所以然。

 

“你還是回來吧,”我勸她。

 

“回哪兒?”她問,還那嬌怯怯的聲音,沒聽出往日那份甜美倒是覺得三分的冷淡。

 

“剛通過博士論文答辯,五月正式畢業。”剛四月初,世間萬物欣欣向榮的春光時節,三十好幾的大男人,聽著她那鶯鶯委婉的絮語,能不掂念著那份暌違已久的激情。“再說,我盤下了學院大道拐角處的那家中餐館,”在國內操練出來的那一點點溫文爾雅的學究氣,早就拋到瓜州去了,如今不僅滿身油煙味,說起話來也銅臭味十足。“就是你來美國後的第二個星期天咱們一道去吃飯的那家。你英語好,在前台當老板娘……

 

“我還能回你那兒嗎?”她細聲細語地問。電話裏我聽到背景的噪音,象是浴缸放水的聲音。

 

我頓了頓。潑水難收的故事,不合時宜地在我腦子裏打著旋兒晃過來蕩過去。相傳漢時朱買臣因家貧,其妻離去,後買臣富貴,妻又求合。買臣取水潑灑於地,令妻收回。既已分離還能再合?買臣與朱氏,那是貧賤與富貴的衝突。而我們之間這一年來的人為分離,似乎不僅僅是事關貧賤與富貴。……我滿腦袋發漲

 

電話這頭,我一再遲疑把握不決。事情已然到了不可挽回地步?唉呀呀,已裝不卸,潑水難收怎奈何?

 

浴缸放水,是衝洗她自個兒身上餐館裏的油膩味還是準備洗個鴛鴦浴。我並沒那麽去想也根本不願作如是想。本來也就是,若是說人世間情愛似水綿綿不絕,那麽,我同她的那份情愛,就還沒有潑出去,至少眼下還應該是盛在那汨汨有聲的浴缸裏。我感到喉結跳動著,腦子亂了方寸,徹底忘記了打這通電話的初衷。浴缸的水聲響的更真切了,‘嘩嘩’的,想必是缸裏已滿水,水打缸沿潑灑到地轉上。

 

我吞咽了一下,拍了拍前腦門,狠命眨巴眨巴眼睛,輕微咳嗽一聲。

 

“你,還是回來吧。”我逐字逐句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那邊沒回音。“喂,喂喂!你在嗎?”我提高了嗓門。‘嘀嘀嘀嘀’,電話裏先是忙音接著就斷線了。我連忙再撥號,傳來的是電腦模擬聲音,冷冰冰機械單調。顯然,她關了機。

畢業典禮她沒來參加。

 

我本來在研究生院兼了兩門課,暑假三個月也是一個學期也得上課。隻好匆匆辦了兼課的交接手續,飛到了加州。

 

“你就是那馬先生,”雖然時隔八、九個月,那話音一聽我便辨認出來,就是那天夜間把我打夢中喚醒,拖到冷冰冰現實中的那倍受委屈的餐館女子。

 

我沒立即回話,四顧了一眼這偌大的飯店,隨著這想必就是老板娘的引領,在臨窗的一個鴛鴦座上坐下來。下午三點多光景,飯店一般有兩小時左右的輪空時間,一個食客也沒有。一位年輕姑娘送上一大壺茶。那姑娘,一身黑白分明的衣衫,身段苗條,貌相也還差強人意。默默斟上茶水,衝我不著深淺地莞爾一笑,邁開碎碎的步子走開來。

 

老板娘也就三十幾的年紀,模樣倒還算清秀,那回電話上的一番長談,覺得她油膩膩的那股俗氣不是太濃烈。坐下來之後,她先是義憤填膺麵紅耳赤的好一番數落,無非是男女床幃情欲不幹不淨蠅營苟且之事,仿佛我就是那當事人,就是那勾引她男人的壞水狐狸精。我隻是靜靜地聽,時而感覺到喉結跳動得緊。

 

那女人數落一番,說到動情處情不自禁涕淚滿衣裳,抓過手邊的餐巾布,嘩啦啦餐巾裏的刀叉抖落滿桌子,響響地擤鼻子,然後又不停地揉那小巧的鼻頭,仿佛拿定主意要把那滿肚子的委屈不平連帶好幾個月的孤燈冷床所積累下的怨憤,全數打那粉哆哆的鼻頭給擰出來擤幹淨扔出去。

 

端起那還算上眼的茶杯,杯中幾片細而碎的茶末沉浮不定,默默無言的我勉為其難的呷了一小口,溫吞的茶水中彌漫著濃烈的茉莉花氣,我強迫自己咽下嗓門。苦澀而矯柔造作的茉莉花味,直衝腦門,寧人不禁聯想到人老珠黃的婦人,心不幹情不願那逝去的韶華,撮起那膩膩的脂粉,可勁兒塗抹在幹澀而鬆塌的臉龐上。當年,那米花磁盞,輕盈剔透,玲瓏嬌憨,斟滿一杯清茶,霧氣氤氳,半掩半透,欲遮還羞。那就是我的愛人,就是我的邵晴。她,如今還那樣嗎?歲月的風霜生活的砥磨,那盞茶,是否也擱成了眼前的溫吞,當年那沁人心脾清逸且彌漫的桂花香,是否也成了彌留我嗓眼中的茉莉花的濃烈而俗豔的戾氣!

 

也許是我凝神沈思的模樣讓人覺得有趣讓人感慨然後生憐憫,那婦人忍俊不禁‘噗哧’笑將起來。伸手給我續茶,再弓起珠光寶氣的幾個手指頭,‘噌’的將茶杯推送到我麵前。我吃了一驚,抬頭看著她。

 

“你怎麽一聲不吭老讓我說呀說呀的,啊!你倒是也說說話嘛。”仿佛我不曾是企圖占她男人也就是她情敵的男人,仿佛我是風塵仆仆趕來同她相親的男友,仿佛她業已對我一見鍾情芳心暗許立誓要同我約定終身。

 

瞧著她揉紅的鼻頭撲粉的紅腮塗臘的肉唇,俗耶雅耶情耶欲耶?幽幽桂花香濃烈茉莉茶?隻覺得喉結不住地跳動。

 

那婦人見狀樂不可支。左手托住左腮幫,喜孜孜朝前挪動一下身子,目不轉睛看著我。那眼神裏,伸手一擰,滿桌子的情思和欲念。

 

“我們那胖豬,哪有你這樣男人氣概,脖子跟腦袋一般粗,把他掐背過氣,也沒摸著喉結來。”女人,也有喉結情結,我深有感觸但沒說出口,無論如何也不能說。

 

三十幾歲的婦人,正是好年華。瞧她,怒,嗔,悲,嬌,喜,從頭至尾一點不落給我上演了一遍。邵晴也是這年齡,也是正值這好年華。可她的情結分明不在喉結,到底在哪兒!我真想推開桌子踢開麵前這一般不自重的婦人。我要高聲叫喊我要放聲大哭。可我,能向眼前的婦人,怒,嗔,悲,嬌,喜排演一遍,然後旁若無人似的收斂起心性,心無旁騖地依偎在那離心離德的人兒懷裏,再把那怒,嗔,悲,嬌,喜的舊事一遍又一遍排演。

 

我到底還是得到了我此行想要得到的東西――邵晴的新去處。說新其實也並不新,因為她離開這兒的胖老板另攀高枝,也是八個半月前的事了。

 

終於,我找到了她!出租車司機對方圓百來邁都熟悉。也就是在晚飯時分,我按響了應該是我要找的人家的門鈴。一陣拖遝的腳步聲,想必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怎麽也沒想到,前來應門的,竟然就是她!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這位先生還真有心胸,可惜。。。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