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過牛,那是在六九年初夏,我來太平莊插隊落戶已有半年了。
那天,生產隊長長順哥分配我去放牛。放牛是個輕活,往往派給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我一聽說讓我去放牛,腦海中立馬浮現出那幅“牧童放牛圖”,多美的畫麵呀,蓄著“桃子頭”的可愛的牧童騎在牛背上,悠閑地吹著笛子,身後,楊柳青青,微風徐徐。我興奮起來,美美地準備起我的“行頭”來。牛,我是不敢騎的,笛子,我也是不會吹的,可是,我有我的樂呀,我把半導體收音機放進書包,還塞了一本蘇聯小說《拖拉機站站長和總農藝師》,心裏盤算著,放牛的時候,我可以聽著收音機,看小說。
就這樣,我背著書包,帶著滿腦子的“浪漫”,牽著牛,美滋滋地走出村口。
這是一條成年水牛,體格無比龐大。我先把它牽到村外草崗河的河岸上,這裏種著成片的桑樹,一眼望不到邊,陽光泛著麥穗般的金黃,暖暖地照著,風兒帶著泥土的芬芳,輕輕地吹著,四下裏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我讓牛在這裏吃草,它慢慢吃,我就可以看書了。
也許是樹底下長的草不夠茂盛吧,牛兒吃了幾口,不過癮,信步向不遠處的麥田走去,我趕緊追上去,拉著牛繩,想把它拽回來,牛兒不願意,使勁強著,把頭伸向田邊的草叢,那也行,隻要不吃麥子就行。我小心翼翼地拉著牛繩,隻要看到牛頭偏向麥田,便把它拉回來。幾次三番下來,牛兒不耐煩了,就在我又一次拉動牛繩的時候,它猛地向前一躥,前蹄恰巧踩在了我的左腳麵上,可憐我的腳喲,它怎麽禁得起這個千斤重的大家夥的踩踏呀!我忍著疼,拚命把腳往外抽,可我又怎麽能敵得過這個龐然大物呢!我一手拉著牛繩,一手揮動著枝條,拚命抽打著牛屁股,嘴裏還喊著:“讓開!讓開!”牛兒瞪著無辜的大眼睛望著我,它鬧不明白,這個小姑娘為何發這麽大的火呀?
一切都是徒勞的,這下,我可知道什麽叫做“牛勁”,什麽叫做“對牛彈琴”了。
終於,牛兒“哞”地一聲長嘯,慢慢地挪開了它的前蹄,此時,我的腳已疼得麻木了,好像不是我的了。
我牽著牛,一瘸一拐繼續走,這下,我再也不敢限製它了,信“牛”由韁,它愛在哪兒吃就在哪兒吃吧!
我被牛牽引著,離太平莊越來越遠。牛兒自由自在地走走停停,吃著草,最後,它停在了一片秧田的田埂上,秧田裏一群大姑娘小媳婦正說說笑笑地拔著秧苗,一片祥和。牛兒是不是受了感染?它突然掙脫牛繩,歡蹦亂跳地朝她們跑過去,濺起一片泥水。牛兒的舉動引得女人們一陣陣驚叫,“是哪個短命鬼放的牛啊?”左顧右盼之下,終於看到了那個驚慌失措,尷尬無比的我,傻傻地站著,手裏拎著一截牛繩,“噢,是知識青年啊!”她們的憤怒頓時煙消雲散,眾女人齊聲向不遠處幾個插秧的男人叫喊起來:“快點,快點,來幫知識青年攔牛!”幾個精壯漢子聞聲趕來,在秧田裏圍追堵截,牛兒受了驚嚇,沒命地奔跑起來,它踩過秧田,躥進稻田,所經之處,一片狼藉,秧田裏、稻田裏到處漂著被牛兒踐踏的秧苗。
最終,牛兒被征服了,一位身強力壯的村民手掐著牛鼻子,走到我跟前,幫我把掙脫了的牛繩重新拴上。從他們的口中才知道,我已經到了民有大隊的地界,離太平莊很遠了。
在熱心村民的指點下,我牽著牛往太平莊走去。
太陽西斜,天色漸晚,可牛兒經這麽一折騰,它吃飽了嗎?我不放心,還是讓它再吃一會兒吧。
天色越來越暗,可我看看牛肚子,有一塊地方始終是癟的。如果它沒吃飽,回去怎麽交待?不回去,天黑了,我迷路了怎麽辦?左右為難之中,太平莊到了。
老遠就看到長順哥和不少村裏人站在村口,看到我回來了,長順哥鬆了一口氣,幾步走到我跟前,關切地問我怎麽會弄到這麽晚,我難為情地指著牛肚子上的那個癟膛,說:“牛好像沒吃飽。”話音剛落,笑翻了周圍的人,我不知何故,長順哥忍著笑告訴我,牛有四個胃,吃沒吃飽要看牛身體的右側,我看的左側的那個癟膛永遠都是填不滿的。對呀,牛有四個胃,上學時,生物甄老師在上課時是講過的。長順哥告訴我,牛兒吃飽了,而且很飽。
這下我放心了,低頭看看自己,渾身泥水,褲腳一高一低,左腳麵又紅又腫,書包背在身上,裏麵靜靜地躺著我的收音機和小說。
唉,我的“牧童放牛圖”!